不可结的案

【一】     民国十八年,上海滩,这是件轰动当时的案子。     要说轰动,当然是因为案子够特别。     首先这个案子死了四个人,其实在当时的上海滩,黑帮林立,隔三差五地火拼斧砍,哪次不是死上十来个人,或者当局搞一次类似“飞鹰行动”、“猎狗行动”的,死上几十个政治犯,也是常有的事,为何独独这个案子能令神经麻木不仁的阿拉们津津乐道起来呢?     先看看这四个死者,全是女人,并且全是寡妇,又并且她们死前在同一桌打了半天的麻将,这还不够,她们的死相竟然都一模一样,全是被吊死的。因此有些坊间嚼舌的人认为是上吊自杀,但很快被旁边聪明一些的嚼舌否定了,原因是——“在同一桌麻将台上,不可能四人全输,赢的那家原则上不会自杀。”——相信神探们听了这句充满人性而又逻辑严密的推理,也应感汗颜。     案子轰动一时很大原因是媒体的推波助澜,这是报纸被发明出来之后对社会的最大贡献。     负责此案的李探长,是个英武高大的鳏夫,那个战乱的年代,寡妇比鳏夫多,因此,他也算是稀罕物,奇怪的是,这么一个英武高大的稀罕物,竟然名字都不被人记住,看来,探长身份才是他真正价值的体现。李探长是东北人,九一八事变后,家破妻亡,只身逃进关内,一路奔向上海,投靠了个跑码头的同乡,同乡介绍到警察局当了绿头卒,从绿头卒竟然一路干到了探长之位,在完全没有背景依靠的环境下,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况且,他们当时还是生活在英租界里。     李探长到了第一个现场,据先到的同事介绍,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些杂乱的男人足迹,并且不止一人。死者被吊在客厅中央的吊扇上,由于这个死者体形较胖,风扇已经严重倾斜,可以推断,吊上去的时间不短,至少超过十个小时。     房间凌乱,可以断定为仓促中翻搜过,包括首饰在内的值钱玩意儿通通失踪,这是一个遭受洗劫的现场。仅凭这点,死者自杀的可能性就很低。听到这里,李探长白了一眼这位介绍情况的小警察,似教似训地说:“你没注意到死者脚下没有椅子一类的垫脚物么?说明她不是自己上吊的,肯定是被人挂上去的。”     小警察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可怜的他资历还很浅,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大名鼎鼎的神探面前,几乎手足无措。     李探长扔下他,仔细地观察着已经被放下平躺着的死者,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保养得不错,看来家境和心态都属优质,不似石库门弄堂里那些一脸愁云惨态的刻薄女人。     女人衣服完整,身上没有明显的淤血,死前应该没有遭受凌辱,起码可以判断凶手是有目的而来,不是那些饥不择食毫无品味的逃难流民。     李探长特意观察了死者脖子上的绳索,那是一条结实的麻绳,结也打得很专业,是一个被扣死的活结,不容易解开,却越拉越紧——凶手是个有经验的惯犯,至少精于此道。     看着这条绳子,李探长的眉头也拧出了一个结,这种绳结他很熟悉,日本兵都擅长此道,在东北的时候,他没少见到反绑的乡亲身上触目惊心的绳结。     到了上海,他曾办过一个无名尸案,那个被扔到黄浦江的死人双手也是被这种绳结反绑的,后来查明是黑帮所为,原来,他们也擅长此结。为此,他萌生过历史学家才会产生的疑问,究竟是唐朝的中国人发明了此结流传到日本?还是民国的中国人从日本兵身上偷了师?最后,他得出了人类学家的答案:绳结,是一种人类共有的暴力美学,作为一种艺术,它应该被全人类所共同拥有。     小警察给他找来了死者的左邻右居,据询问,他们谁也没有在昨晚听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声响。但对于死者身份的问题,回答则相当踊跃。     死者名叫张月季,约四十岁,丈夫死于肺结核,留下了一大笔银元,看她生前的招摇劲头,估计这笔银元足够她吃到老死。     张月季并无生育,家中亲戚也无人知晓,邻居们认为可能是死光了。这年头,死光了亲人是一种幸福,至少晚上能睡囫囵觉。否则总是惦记乡下无法通音讯的亲人,随着新闻里日本兵的推进,惶恐不安。仿佛在田里撒下种子,转眼就收获出一大批日本兵,像蝗虫一般横扫人间。     其他三个死者依次为:刘玫瑰、管牡丹、陈桂花。     赌场的伙计称她们为“四朵金花”,背后则称“四块五花肉”。看完其他三个现场之后,李探长对“五花肉”有了新的理解。     很明显,这四个不同现场发生的命案,应属同一个案子,案发时间大致相同,作案手法极为相近,死者的身份简历也差不多(唯有老公的死因不同,而籍贯都是宁波,共同的乡音可能是她们能够结为金兰的原因),她们甚至身材都几乎一样,如果给尸体遮住脸,李探长甚至会觉得只有一个死人,有人总是捷足先登在下一现场摆好死人等他视察。www.guipp.com

    “她们一定结拜过。”虎头在身后突然自言自语说。     “你说什么?”李探长回头问他的助理。     “同年同月同日死嘛!”虎头吐吐舌头说。     “你怎么看?”李探长面无表情,略带严厉地问。     “不是自杀,这是肯定的。”     李探长望着他,眼神里的威严斥责气氛越来越浓,把虎头逼视得阵脚大乱,甚至口不择言起来: “一定……一定有凶手……否则就是自杀……显然不是自杀,那凶手一定还在……还活着,我们一定要……要……抓住他。”为了表示抓住凶手的决定,虎头还特意紧握了一下拳头。     “为什么你肯定凶手还活着?”李探长突然问。     “这这这,这个很明显嘛,死的都是受害人……”虎头被这个问题搞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如果凶手是四个死者之一呢?”李探长紧追不舍。     “那……有一个是自杀?她杀了三个人,然后自杀?那是谁呢?”虎头被紧追之下,反倒冷静了下来。     “刘玫瑰。”李探长很果断地扔出这个名字。     “为什么是她?”虎头大惑不解,自始至终,他一直跟在李探长身后,李探长看过的每一处地方,他也看了,可是他却一点都没发觉刘玫瑰现场与其他三块五花肉的现场有何特别之处。     “没看出来?”李探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虎头使劲摇头。     “真没看出来?”     “真没。”继续摇头。     “那你回去再看一遍,”李探长抬腕看看表说,“五点之前能看出来,我升你做班头。”说完大踏步离去。      【二】     虎头心里着急,倒也不全是因为“升班头”这个诱惑,那无非是每月多两块银元的待遇,关键是,他的愿望是要成为李探长一样的人物,在他眼里,整个警察局就李探长算是个人物。     与“人物”的差距已经产生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缩短这个差距。离五点还有半个下午的时间,半个下午的差距是目前可以被他接受的,但是在五点前还找不到答案,那这个差距就成了无法丈量的鸿沟,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刘玫瑰的家在岳阳路,负责看守现场的绿头卒还在,见到虎头大汗淋漓跑过来,笑吟吟地弯着腰招呼:“虎头哥,李探长吩咐,你会回来接我们班的,这里就交给你啦,嘿嘿。”     说完一溜烟走了。     现场除了尸体被搬走,其他物件仍是原样子。虎头心里明白,他要找的答案还在屋内,这是李探长有意安排的。     凌乱的房子,洒落满屋的什物,如同虎头此刻杂乱无章的思绪,他有些发懵,仿佛地上的每一个物件都在嘲笑着他。这种懊丧的感觉像火星,突然就能腾起一股火来,虎头突然抬脚怒射,把脚尖前的一个首饰盒子一脚踢飞到墙上,啪一声,盒子撞墙后竟然折回向他砸过来,吓得虎头赶紧缩起脖子闪躲。     首饰盒子落到地上,咣当一声后,一切恢复寂静。虎头眼睛落在了盒子上面,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捡起盒子,扒了半天才把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虎头猛地一拍脑袋,站起来,飞快往警察局跑回去。    
【三】     李探长正埋头翻着案卷,虎头推门而入,兴奋地正要张口,李探长伸手制止他。     时间滴答过去,李探长终于从桌面一堆案卷里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他说: “你可以讲了。”     “探长,我发现了,刘玫瑰家里果然不寻常。”     李探长依然笑眯眯,眼神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虽然刘玫瑰家里也是被翻得一团糟,但是,那只是假象,其他三人的家不但被翻乱,还被仔细搜刮过,而刘玫瑰家里的首饰盒根本没有被打开,这说明是有人故意将屋子弄乱,并不是想寻找财物,所以,正如你说的,刘玫瑰自杀前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被杀的假象,对不对啊,探长?”     李探长看看表,说: “正好五点,你讲完了?”     “完了。”     李探长惋惜地看着他说: “虎头,我还是不能升你做班头了,没错,刘玫瑰家里是一个制造出来的假象,但她却不是自杀。她的死因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因为她无法自己吊死自己,她脚下也没有承接物,并且,以她的体力,也无法瞬间击倒和她体型一样的女人,并把她们吊死,你没发现吗?所有死者身上几乎都没有挣扎和搏斗的痕迹。”

    虎头眨巴着眼晴,羞愧不已。同样的勘察现场,竟然有这么多的线索在他眼前溜走,原来,这才是差距。     “还有,你是不是把那个首饰盒打开检查过了?里面空无一物,是吗?”     “你怎么知道?”虎头奇怪地问。     “呵呵,我掂量了一下,它很轻,并且,凶手不打开它,肯定是知道里面不可能有值钱的玩意,只有你不知道,所以,你打开了它。”     李探长的话让虎头羞得一脸通红,当然,他是心服口服。     “那么,探长,凶手为什么要杀她呢?她一点油水都没有啊。”     “对,”李探长手指用力一点, “这就是关键,凶手一定和刘玫瑰极为熟悉,甚至刘玫瑰可能参与了对其他三人的抢劫谋划,她是被灭口的。”     虎头慢慢被带进了案子的推理中: “探长,你是不是认为,那三个女人与刘玫瑰关系亲密,而从刘玫瑰家里看来,她已经接近一贫如洗了,所以刘玫瑰与人合谋抢劫三人,没想到得手后,被同伙黑吃黑?”     李探长点头: “可能性很大。”     “那我们应该如何着手?”     “凶手得了珠宝,一定会销赃,我们就从这里入手。另外,我还想搞明白,刘玫瑰为什么会一贫如洗,她的钱到哪儿去了?”    
【四】     虎头事情办得很顺利,上海滩敢于接赃的珠宝店,基本都是黑帮经营,而青帮洪帮等大帮会,与警察总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事情没有牵涉到帮会本身,这些帮会总是乐于警民合作。虎头从大金珠宝店老板王大金口里得知,有一个宁波口音的人曾与他联系过,说有一批女性首饰急于出手,并且约了当晚见面看货。     这是一条首要线索,虎头马上向李探长报告,尤其是“宁波口音”这个线索令虎头兴奋不已,死者全都是宁波人,同乡的关系也为刘玫瑰寻找合伙人提供了便利。     看货地点就约在大金珠宝店内,时间是打烊之后,考虑到埋伏在店里不方便,容易暴露,虎头与王大金约定,如果对方真的带货上门,验完货后,就朝窗口扔一根烟头,这个动作不容易引起注意,警察冲上去可以人赃并获。     李探长向局长汇报后,组织了人马,早早埋伏到了珠宝店对面的楼里。     夜色降临,李探长静静地靠在临窗的位置,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对面的大金珠宝店。打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街道上已经行人寥落,这时候,从街道尽头呼呼跑过来两辆黄包车,停在大金珠宝店门口,下来四个人,其中一人提着一个藤箱子,来人轻轻敲了几下门,王大金开门后,鱼贯进去。     鱼已经游进了网,埋伏的人员神经紧张起来,啪啪的给枪上膛,他们还不清楚对方是否身上带了枪。李探长担心大伙神经过敏,一会儿把疑犯全给撂倒了,拖一堆死尸回去,于是决定,如果老板扔了烟头,便等疑犯出门时再一把擒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二楼仍然没有动静,埋伏人员有些不耐烦了,虎头过来问: “探长,会不会发生意外?要不我们冲进去吧。”     李探长沉吟着,摇摇头,对他来说,王大金也不是什么好鸟,他的性命并不重要,只要疑犯没有出来,他就不必轻举妄动。     这时,一根烟头从二楼窗口轻飘而下。     “虎头,”李探长转转身对他说, “你带两人守住这个窗口,如果出来的人拔枪,你就开枪,但至少要留一个活口,记住。”说完把手一挥,带领人马下楼。     珠宝店门开了一条缝,刚才进去的四人挨个走了出来,表情轻松,其中一人依然提着藤箱子,四人刚要跳上等待的黄包车,突然从对面冲出一队警察,哗啦啦将四人围在了中间。     “都不准动,趴下,趴下……”警察们一阵狂吼,几十支枪一起瞄准了四人,至少场面上,警察比疑犯显得更紧张。     四个疑犯及两个拉车的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警察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被这枪声扯破了,啪啪啪一阵乱枪四起,四个人登时被当场毙命。李探长急了,挥舞着手让大家停手。     枪声过后,李探长抢先捡起藤箱子,打了开来,里面空无一物。     
【五】     大金珠宝店老板被带回警察局,李探长询问他今晚在店内的情形。     王大金垂头丧气地说: “这帮毛贼真可恶,带个空箱子来诈我。”     “你没有验货吗?”李探长问。     “本来要验的,但他们不肯打开箱子,非要我取出金条先,然后才验货。他们只收金条,不收银票,我店里怎么可能存金条啊,我就和他们说,如果验完货没问题,可以明天交易,他们说,那明天才验货,我想,货肯定在箱子里,于是就扔了烟头。”

    李探长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又问: “他们开价是多少?”     王大金想也没想,说: “五根金条。”     “你答应了吗?没看过货,你怎么肯答应呢?”     “唉,老实说,我也留了心眼,这世道不太平,什么人都有,我担心他们并没有值钱的货,只是诓我取了金条出来,然后抢了去。要不是知道今晚他们跑不了了,我也不会答应他们。”王大金眨着精明的小眼睛,却一副唉声叹气的嘴脸。     李探长站起来说: “谢谢王老板的配合,现在凶犯已死,看来可以结案了,只是,那批赃物也不知落在何处,如果还有人兜售,请王老板及时通知。”     “一定一定,那我先告辞了。”    
【六】     送走王大金,李探长唤来虎头。     “虎头,你去做一块匾,写上‘除匪英雄’四个大字。”     “探长,这是表彰谁啊?”     “当然是王大金王老板,呵呵。”     “怎么是他?这个老混蛋!”虎头很是不解。     “虎头,这件案子,他可是出了力,帮了咱们啊,表彰是应该的。”     “我不去,”虎头有些赌气, “他是英雄,那我们就成狗熊了。”     “哈哈哈,”李探长大笑起来,回到桌前坐下,望着可爱的虎头说, “虎头,你想想啊,王大金是青帮中人,你现在送他一个‘除匪英雄’的匾,他敢不敢收还是个问题呢,哈哈哈……”     虎头脑子突然拐过了弯来,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高高高,哈哈,看这老混蛋怎么收这个匾,不过,探长,你真的要结案了吗?”     “为什么不结案呢?”     “我觉得这案子也太糊里糊涂了吧,死无对证,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凶手?并且,赃物一件都没见到啊。”     “他们一定是凶手,赃物很快你就会看到了。”李探长胸有成竹地说。     “我还是觉得这事情有问题,我检查过了,第一声枪响不是他们放的,四个人的枪全在腰里别着,一颗子弹也没少,我觉得这里面太蹊跷。”     李探长拍拍他的肩说: “是的,太蹊跷,看来,虎头离班头的距离不远了啊,呵呵,去做匾先吧。”    
【七】     王大金一大早气喘吁吁地跑到警察局,拉着哭脸站在李探长的办公室。     “探长,你可千万别把匾挂我店里啊,求求你了,您老聪明绝顶,不会不明白我的难处吧。”     “王老板,这就奇怪了,这可是有面子的好事啊,你怎么还推托呢?别人想要还要不来呢,噢对了,局里还准备了新闻稿子,过几天会在报纸上大力宣扬你和警方配合的事迹,到时,你就成了名人啦。”     “哎哟我的爷,这可要了我的小命哕,探长大人,你想想啊,你要这么一宣传,以后谁还敢上我的店里卖货啊,要是没有人来卖货,我这消息就不灵通,以后也帮不了你们的忙了,这可使不得啊。”     李探长听他说得有理,面带难色站起来说: “王老板,你说得对,这个报纸是不宜上的,可是那匾都做好了,并且是洋上司亲自下令做的,你是非收不可啊,不过……”     “不过什么?还能通融么?”     “不过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倒是可以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样吧,送匾那天,我们悄悄过去,然后挂到你楼上,再拍个照片,回来向洋上司有个交代就行了。”     “这这这,这行吗?”王大金还是有点犹豫,那块匾仿佛是一块烫手的芋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贴到他屁股上去。     
【八】     李探长没有食言,亲自带着几个部下送匾到大金珠宝店。     虎头与两个绿头卒一起将匾亲手挂到了大金珠宝店的二楼,李探长则与王大金在楼下喝茶等待,挂好匾后,一起拍照留念,按李探长的话说,是给英国洋上司一个交代。整个过程也没有引起旁人特别的注意,李探长一走,王大金就指挥伙计把那匾取了下来。     正在伙计搬梯子取匾的时候,王大金突然凝视着天花板的某一处,脸色大变。     李探长一行刚上车,虎头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弹头递给他,兴奋地说: “探长,不出你所料,王大金天花板上果然有弹头,可你是怎么判断那第一枪是他放的?”

    李探长点起烟斗,慢吞吞地说: “不是疑犯放的,也不是我们放的,能是谁呢?并且,我们事后谁也不清楚那枪来自哪个方向,说明枪根本不是朝我们的方向放的,放枪的人只是要一个枪声的效果。”     虎头持续兴奋着: “探长,这么说,王大金其实是想要我们火拼起来,他的目的是要将四个疑犯借我们的手灭口,那他的目的何在呢?”     “你觉得呢?”李探长微笑地反问。     “我觉得啊,赃物他已经到手了,只是一点我不明,疑犯身上没有收到钱啊,他们为什么肯放下赃物离去呢?”     李探长神色凝起,点点头说: “没错,这也是我的疑问。”     虎头突然一惊,急急说: “探长,如果王大金发觉弹头被我们挖走了,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李探长笑了,问: “疑犯已经死了,这叫死无对证,一个弹头能说明什么呢?”     “那那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虎头,我问你,破案的目的是什么?”     “嗯,找出真相。”     “没错,从王大金灭口的行为来说,他未必是因为贪财,以他的胃口,用这么大的风险来获得那些珠宝,是得不偿失的,所以,我们不会打草惊蛇,因为我们和他一样,目的都不在于那批赃物。”李探长若有所思地分析着。     虎头紧紧皱眉,李探长的话将他引入了一层更深的迷雾中: “探长,你的意思是,王大金是这宗谋杀案的主谋?如果是这样,那疑犯身上没有财物就可以理解了,他们只是受王大金的指使,可能报酬早就得到了,但有两点并不合理:第一,王大金是主谋的话,他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们有疑犯来销赃呢?这不是自我暴露吗?如果目的是为了借我们的手灭口,那这步棋走得很险啊,灭口的方法还有很多嘛;第二,他的动机是什么?同时杀死四个不同现场的人,这里面有什么共同的目的呢?”     李探长很欣喜虎头开始有了清晰的分析能力,能提出准确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能力,他决定好好开导虎头: “虎头,我之所以认为那四个疑犯就是凶手,第一,他们被灭口,这说明他们与案子肯定有牵连,当然,这不是绝对的。     “第二,疑犯身上的刺青表明,他们是三竹帮的成员,三竹帮是个拆白党,专干骗财骗色的买卖,而刘玫瑰钱包里曾经发现一张合影照片,上面的男人正是疑犯之一,这些是你不知道的,不怪你。     “那么,从这些资料中我们可以推断,三竹帮干拆白买卖,他们并不杀人,但王大金出于某种动机,需要杀死这四个女人。他发现刘玫瑰正陷入三竹帮的陷阱,于是找上了门,用利诱的手段指使三竹帮去杀了四人。我甚至可以断定杀刘玫瑰的正是她的情人,只有此人知道她家里已经没有油水了,所以并不搜刮,只是弄个假象,至于用吊死的方法,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用来迷惑我们。”     虎头豁然开朗,随即新的疑问马上跳出来: “探长,如果真相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如何揭穿王大金这只老狐狸呢?”     李探长眉头紧锁,大口大口喷着烟雾,沉默良久,说: “既然打草惊了蛇,那就应该引蛇出洞,王大金迟早会发现弹头被挖走了,明白到我们盯上了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虎头想了想说: “要是我,哈也不做,只要珠宝藏好了,我们也没证据说他是主谋,毕竟他并没直接参与杀人。”     李探长摇摇头: “那我们就要逼他有动作。”     “怎么逼?”     “他害怕什么?”     虎头一愣,脱口而出: “动机?”     “是的,”李探长赞赏地点点头, “他要这四个女人死,必定有很深的动机存在,并且事后费了如此大的周折来掩盖灭口。最重要的是,他用一步极险的棋来借我们之手灭口,说明他急于让我们结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赃物很快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令我们能够顺利结案,那么,他会用什么方法让我们得到赃物呢?”     “当然不会送到警察局来吧,呵呵。”     “是的,如果你是王大金,你会用什么方式?”李探长突然发问。     
【九】     按程序,警察局开始对四个被打死的疑犯进行身份确定,这事情并不难,很快四个疑犯的姓名地址都摆上了李探长的案头,同时摆上来的,还有一个大箱子。     虎头有点懊丧: “探长,这箱子是在其中一人家里找到的,里面是张月季四个死者家中丢失的珠宝,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很多是假的,我找她们邻居辨认过了,的确是她们生前佩戴过的。看来,王大金比我们走先了一步,他算到我们会找到疑犯家中,先把赃物栽了回去。”

    “问了疑犯家人吗?箱子是何时出现的?”     “问了,说不清楚,这个疑犯家里只有一位瞎眼奶奶,王大金随便摸进去放个箱子,很容易办得到的。”     李探长望着垂头丧气的虎头,不禁笑了: “你气馁什么?王大金要暴露赃物,是肯定的,如果赃物迟迟不暴露,那才需要气馁,因为说明我们一直的推理都错了,现在证明是对的,你应该高兴。”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再无法抓住王大金了啊?”     “错,”李探长严厉地说, “这样一来,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我们可以完全确认,他就是主谋。”     “只凭确认不能抓人吧!”虎头赌气地说,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王大金给锁了回来。     “的确是这样,呵呵,虎头,那我们就用计逼出他来。”     “什么计?”这个提议让虎头兴奋起来。     李探长盯着虎头,并不急于抛出答案,说: “虎头,你不觉得这个案子,我们破得很轻易么?整个破案过程,只有一个关键人物,其实是他一直在引导我们,现在疑犯死了,赃物也到了我们手上,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理由不结案了。”     “是啊,这么一说,我们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的。”虎头深有同感。     李探长继续说: “王大金急于让事情结束,这就暴露了他一个弱点,他害怕事情张扬,那么,我们就让事情张扬。”李探长淡淡地说。     “怎么张扬?”     “这样吧,你去叫几个记者过来,把刘玫瑰等四个受害人的照片公布,并且大张旗鼓征集受害人的亲朋好友,凡是能提供受害人生前资料的,有赏。”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虎头仍然不解。     李探长耐心地解释,他知道,必须让虎头完全理解,他才能把事情干好: “王大金要取这四个女人的命,现在也证明不是为财,那么一定有更深的原因。而他不想事情张扬,说明有顾虑,我们反其道而行,让他顾虑加大,并且我们在挖掘四个女人的生前资料时,说不定能找出与王大金有联系的证据,这样我们就能找到杀人动机。同时,王大金一见我们这么干,肯定着急,我们就等着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吧。”     虎头恍然大悟,突然伸了个大拇指,情不自禁说:“高,探长,我这就去办。”    
【十】     接下来的局面出乎李探长们的意料,首先是他们的上司——罗拔臣把李探长叫过去。     “密史特李,四尸案如何结案?”罗拔臣开门见山就问。     “罗拔臣先生,疑犯已经毙命,证据也找到了,只是主谋……”     “没有只是,”罗拔臣粗暴地打断了他, “既然疑犯找到,证据也有,就应该尽快结案,怎么,你很闲吗?”     李探长一愣,这不是罗拔臣的说话风格,虽然罗拔臣身为侵略者,但李探长一直对罗拔臣怀有好感及敬意,他是一个敬业且正义的人——租界里容不下任何罪恶,这句话是罗拔臣亲口对他讲的。     “罗拔臣先生,我认为,此案另有主谋,我有责任查个水落石出。”李探长还想再坚持一下,依他对上司的了解,罗拔臣会同意他的。     “密史特李,”罗拔臣口气软了下来,仿佛推心置腹地说, “你真的以为,水落了,石头就会出来么?别天真了,结案吧。”     李探长是第一次从罗拔臣嘴里听到如此消极宿命的话,心里大惑: “罗拔臣先生,其实,主谋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了,并且,他就住在租界内。”     “那就让他搬出去,OK?不必查下去了,赶走就是了,中国人,麻烦大了。”罗拔臣有点不耐烦地连连挥手把李探长赶了出去。     郁闷的李探长在走廊上碰到了同样一脸郁闷的虎头。虎头一见他,马上将李探长扯进办公室。     “探长,刚才报社来电话了,我们的稿子照片不能登。”     “为什么?”李探长两眼一瞪。     “我问了,社长说,这事他们做不了主。”     “放屁?那就我们做主,去,告诉报社,照登就是了,有事找警察局。”李探长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     “是。”虎头领命而去。     “回来,”李探长旋即之间突然冷静下来,把虎头叫回, “先不要去,这事有点奇怪,不过登个征集资料的消息,几张死人照片,为什么报社说做不了主?”

    “这个,我也不知道。”虎头两手一摊。     “你不觉得里面有文章吗?肯定有人在中间捣。”     虎头一惊: “王大金?”     李探长摇摇头: “不可能,王大金没这么大能耐,他怎么可能指挥得了报社,还有,罗拔臣刚才也叫我们赶紧结案,不必查下去了,看来,这案子不简单。”     “妈啊,”虎头吃了一惊,赶紧说, “探长,那我们就结案吧,连洋人都不敢查了,这事情,可可可、可不是咱能吃得下的吧。”     李探长白了他一眼: “害怕了?”     虎头不敢回答,低着头。     李探长思忖着,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洋人未必是害怕,也许是卖个人情,呵呵,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这四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她们的命有这么神秘?”     “探长,这世道,好奇害死人,要不,咱先结案吧,有机会再偷偷查出真相来。”     “其实啊,要得到真相并不难,咱们绑了王大金出来,蒙上眼,揍他一顿,逼他说实话就是了。”李探长冷笑着说。     “行,就这么办。”虎头信以为真,拍拍胸口就说。     “那行,晚上你去绑了他回来,我们把他弄到杨树浦码头的货仓里吧,带多几个兄弟。”李探长本来随口说说,但突然也觉得这是个可行之法,看形势,将案子查下去困难重重,不如爽快点弄个真相出来。     
【十一】     深夜,大金珠宝店。     虎头带着两人,便装来到珠宝店门口。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虎头掏出一把匕首,轻轻从门缝里插进去,挑了几下,门竟然无声地开了,虎头大喜,三人掏出黑布,蒙上脸,轻轻推开门,潜了进去。     王大金的卧室在二楼,晚上只有他一人住二楼,伙计们住在后间。虎头三人慢慢上了楼梯,二楼有两个房间及一个小客厅,虎头三人刚在客厅站稳,突然灯光大亮,定晴一看,厅里竟然站了七八个宪兵,乌黑的枪口全部对准他们。     “你们是……”话音刚落,枪声大作,顷刻间,虎头三人身上喷出了无数的血柱子。    
【十二】     李探长在货仓里等到半夜,虎头依然没有到来,他预感到情况可能有变,不再等候,立即返回警察局。刚到门口,发现里面站了许多黄衣服的国军,个个荷枪实弹,他大骇,掏出证件进去,警察局大厅躺了四具白布盖着的尸体。     又是四具尸体,李探长脑袋一嗡,自从四尸案以来,到四个疑犯毙命,每次都是四具尸体同时产生。     李探长刚要发问,一个绿头卒过来: “李探长,局长让你到办公室去。”     局长办公室坐了几个一脸傲气的中国脸孔,同时还有租界的老大,亨利达大使。     “你就是李探长?”其中一张中国脸孔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声音仿佛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     “是的,你是……”     “我是皖军陈师长的副官,鄙人姓钟。李探长,今天我们师座受邀到租界来与亨利达大使吃饭,回家路上,想去看望同乡王大金王老板,没想到,就撞见你的几个手下夜闯民宅,还将王老板打死。我们想制止,你手下竟然朝我们开枪,现在已被我军击毙,这件事情,我想,李探长会有一个解释吧。”     李探长转头望了望沙发上的中国胖子,原来他就是那位在上海滩不可一世的陈师长,然后再望向罗拔臣,罗拔臣表情有些着急,不停向他挤着眼色,李探长心里清楚,罗拔臣刚才肯定在努力保护自己。     “钟副官,你说的三位手下所干之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啊,再说,现在已经下班了,他们也没有穿制服,也没有向我报告,我想,他们一定不是为公务而去,至于他们与王大金有何纠纷,我是不清楚的,不过,此事我一定会彻查。”     李探长的话让罗拔臣大大松了一口气。     “彻查就不必了,”胖子师长突然站起来插话,“同乡的仇,我今晚也算给他报了,虽然这是租界地内的事情,但我们开枪也是不得已,希望亨利达先生原谅,那么,今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告辞。”胖子手一挥,与亨利达握握手,一同趾高气扬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罗拔臣与李探长。     “虎头死了?”李探长问,     罗拔臣点点头,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     “罗拔臣先生,这这这,欺人太甚了吧,他们凭什么开枪杀人,再说,虎头并不是去杀王大金的。”

    罗拔臣两眼一瞪: “这么说,你是知道虎头他们去找王大金了?”     李探长情知失言,也顾不上了,点头说: “是的,我们是计划把王大金绑架出来,问清事情真相,他就是四尸案的主谋。”     罗拔臣沉吟着: “密史特李,其实,我虽然不知道王大金参与了这个案子,但我知道,他不是主谋。”     “罗拔臣先生,”李探长心中郁气难平,虎头可是他爱将, “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起码,我要让死去的兄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死的?”     “唉,”罗拔臣叹了口气, “我敢肯定,虎头他们的枪里,一发子弹都没有打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王大金是被灭口的,而虎头三人,只不过是运气不好,正好撞见了,一起被灭了口。”     “你是说,”李探长两眼要喷出火来, “真正的主谋就是刚才那个胖子?陈师长?”     “是的,密史特李,我让你别查了,你不相信,昨天,亨利达先生在电话里已经告诉我了,他说这两天还会有一个案子,就是大金珠宝店会死人,让我也不用查下去。”     “罗拔臣先生,你早知道王大金要被杀掉,你今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拔臣两手一摊: “密史特李,你太过分了,我有必要向你汇报吗?并且,今晚的事情,完全是你不听我的命令造成的,我警告你,今天我保了你,下回再违命,我亲手枪毙了你,明白?”     “明白,”李探长一个立正,他感激罗拔臣的好意,他也明白,作为一个洋人,他很难理解作为中国人的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心在滴血,他的泪水在往心底流,不过,他心里一横,反正事已至此,他还想搞明白一件事情, “罗拔臣先生,我想知道,虎头他们也想知道,那个师长为什么要杀这四个女人?”     “滚,”罗拔臣终于发怒了, “你想知道,你自己去找答案,我告诉你,如果你再给我惹麻烦,你就滚出租界,回到你们那个地狱般的中国领土里去吧。”     “罗拔臣先生,”李探长此刻倒是冷静了,他正色地说, “租界也是中国领土。”    
【十三】     一个月后。     莘庄坟园,李探长久久站在墓碑前,凝神着上面虎头年轻的脸孔。     “虎头,你瞑目吧,我无法为你报仇,我所能做的,只是告诉你两件事情,虽然你知道了也没有意义,但我想你有权知道。     “第一,四尸案里的管牡丹是陈师长发妻,因为陈师长要娶大帅的侄女,隐瞒了发妻的存在,后来发妻来到上海定居,时常向陈师长索要生活费。陈师长的新妻是个大醋瓶,为了前程,陈师长这个王八蛋策划了杀妻,为了掩人耳目,把水搞浑,索性制造了四尸奇案,这个馊主意是王大金提出来的,所以,他也死有余辜。     “第二件事,这位陈师长,呵呵,前几天喝了酒,异想天开,要去黄浦江游泳,你猜怎么着,淹死了,同行的副官们个个是北方早鸭子,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师长大人淹死啦,哈哈哈……天意啊,你在下边见到他,狠狠地揍他一顿吧,揍完帮我再揍一顿,你有两个兄弟一起,肯定能赢的,别手软哦,哈哈哈……”     寂静的墓园上空,久久回荡着李探长苍凉的笑声。

【一】     民国十八年,上海滩,这是件轰动当时的案子。     要说轰动,当然是因为案子够特别。     首先这个案子死了四个人,其实在当时的上海滩,黑帮林立,隔三差五地火拼斧砍,哪次不是死上十来个人,或者当局搞一次类似“飞鹰行动”、“猎狗行动”的,死上几十个政治犯,也是常有的事,为何独独这个案子能令神经麻木不仁的阿拉们津津乐道起来呢?     先看看这四个死者,全是女人,并且全是寡妇,又并且她们死前在同一桌打了半天的麻将,这还不够,她们的死相竟然都一模一样,全是被吊死的。因此有些坊间嚼舌的人认为是上吊自杀,但很快被旁边聪明一些的嚼舌否定了,原因是——“在同一桌麻将台上,不可能四人全输,赢的那家原则上不会自杀。”——相信神探们听了这句充满人性而又逻辑严密的推理,也应感汗颜。     案子轰动一时很大原因是媒体的推波助澜,这是报纸被发明出来之后对社会的最大贡献。     负责此案的李探长,是个英武高大的鳏夫,那个战乱的年代,寡妇比鳏夫多,因此,他也算是稀罕物,奇怪的是,这么一个英武高大的稀罕物,竟然名字都不被人记住,看来,探长身份才是他真正价值的体现。李探长是东北人,九一八事变后,家破妻亡,只身逃进关内,一路奔向上海,投靠了个跑码头的同乡,同乡介绍到警察局当了绿头卒,从绿头卒竟然一路干到了探长之位,在完全没有背景依靠的环境下,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况且,他们当时还是生活在英租界里。     李探长到了第一个现场,据先到的同事介绍,房门是虚掩的,有一些杂乱的男人足迹,并且不止一人。死者被吊在客厅中央的吊扇上,由于这个死者体形较胖,风扇已经严重倾斜,可以推断,吊上去的时间不短,至少超过十个小时。     房间凌乱,可以断定为仓促中翻搜过,包括首饰在内的值钱玩意儿通通失踪,这是一个遭受洗劫的现场。仅凭这点,死者自杀的可能性就很低。听到这里,李探长白了一眼这位介绍情况的小警察,似教似训地说:“你没注意到死者脚下没有椅子一类的垫脚物么?说明她不是自己上吊的,肯定是被人挂上去的。”     小警察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可怜的他资历还很浅,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大名鼎鼎的神探面前,几乎手足无措。     李探长扔下他,仔细地观察着已经被放下平躺着的死者,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保养得不错,看来家境和心态都属优质,不似石库门弄堂里那些一脸愁云惨态的刻薄女人。     女人衣服完整,身上没有明显的淤血,死前应该没有遭受凌辱,起码可以判断凶手是有目的而来,不是那些饥不择食毫无品味的逃难流民。     李探长特意观察了死者脖子上的绳索,那是一条结实的麻绳,结也打得很专业,是一个被扣死的活结,不容易解开,却越拉越紧——凶手是个有经验的惯犯,至少精于此道。     看着这条绳子,李探长的眉头也拧出了一个结,这种绳结他很熟悉,日本兵都擅长此道,在东北的时候,他没少见到反绑的乡亲身上触目惊心的绳结。     到了上海,他曾办过一个无名尸案,那个被扔到黄浦江的死人双手也是被这种绳结反绑的,后来查明是黑帮所为,原来,他们也擅长此结。为此,他萌生过历史学家才会产生的疑问,究竟是唐朝的中国人发明了此结流传到日本?还是民国的中国人从日本兵身上偷了师?最后,他得出了人类学家的答案:绳结,是一种人类共有的暴力美学,作为一种艺术,它应该被全人类所共同拥有。     小警察给他找来了死者的左邻右居,据询问,他们谁也没有在昨晚听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声响。但对于死者身份的问题,回答则相当踊跃。     死者名叫张月季,约四十岁,丈夫死于肺结核,留下了一大笔银元,看她生前的招摇劲头,估计这笔银元足够她吃到老死。     张月季并无生育,家中亲戚也无人知晓,邻居们认为可能是死光了。这年头,死光了亲人是一种幸福,至少晚上能睡囫囵觉。否则总是惦记乡下无法通音讯的亲人,随着新闻里日本兵的推进,惶恐不安。仿佛在田里撒下种子,转眼就收获出一大批日本兵,像蝗虫一般横扫人间。     其他三个死者依次为:刘玫瑰、管牡丹、陈桂花。     赌场的伙计称她们为“四朵金花”,背后则称“四块五花肉”。看完其他三个现场之后,李探长对“五花肉”有了新的理解。     很明显,这四个不同现场发生的命案,应属同一个案子,案发时间大致相同,作案手法极为相近,死者的身份简历也差不多(唯有老公的死因不同,而籍贯都是宁波,共同的乡音可能是她们能够结为金兰的原因),她们甚至身材都几乎一样,如果给尸体遮住脸,李探长甚至会觉得只有一个死人,有人总是捷足先登在下一现场摆好死人等他视察。www.guipp.com

Leave a Reply

Free Web Hos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