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中的来访者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大雨倾盆,我大汗淋漓地从被采访对象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由于我的不专心,对方的情绪变得很差,采访很不成功。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采访稿上交给主编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至于质量如何并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并非不想在记者这一行做大做强,只是——欠缺一个机遇。不过,好吧,我承认像我这样懒惰的人是不会有机遇主动找上门来的。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再平凡的人在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不平凡的事情,似乎上帝要眷恋每一个人,总是要给他们一些机遇的。就像我一样。
看起来这个中年人已经在门口等待很久了,穿着老式的胶皮雨衣,即使有门檐帮助遮雨,但他仍然湿得似乎像刚从水里面被捞出来一样。
“请问你是记者吗?”他说。我迅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不到40岁的样子,但一脸阴郁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对,你有什么事吗?”我问。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合作。”他说。
“哦?”我问。
“一件双赢的事情。”他说,“如果我们合作成功了,我会得到金钱,你会得到荣誉。”
“是有什么重大新闻要向我爆料吗?”我问。
“对。”
职业的敏感让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有故事的人,从他的眼神上来看,这件事一定还不简单。看起来,机遇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轻轻地脱下了雨衣,在走廊里抖尽了衣服上的雨水后才坐了下来。
我递过了一杯开水,说:“爆料这种事可以直接打电话,为什么偏偏要在报社门口堵记者?”
“唔,因为他们都不肯与我合作。你是最后一个我没问过的人。”
“究竟是什么事,说来听听。”我愈发好奇。
“我是一个死不了的人,”他看着我,“我希望你能帮我炒作,这样我可以出名,并得到一笔钱。你的事业也会因为这则报道而飞黄腾达。”
“等等,”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是个死不了的人?”
“对。”他说。
透过镜片后面的眼睛,我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但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接受。
“你真的不是在逗我玩?”我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不太好。
“我没骗你,我的确死不了。”他认真地说。
“所谓死不了是什么概念,长生不老吗?”我问。
“是任何东西都杀不死我,你现在就拿这把刀子去割我的脖子,用最大的力,或许我会受点伤,但绝不会致命。我不会死。”他说着,看了看我办公桌上的裁纸刀。
“这把刀子轻易就能割断你的动脉,你肯定会死。”我说。
“或许你会突然昏厥,或许这把刀会折断,总之它绝不会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你现在就拿刀子割我的脖子吧,试一试看。”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我依稀感觉到,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但同样是出于职业的习惯,即使眼前的事情再荒谬,我也不会轻易下结论。因为新闻的真相很可能就是隐藏在一些看似荒谬不经的东西里面。
“我可不敢这么做。”我说。
“没关系的。”他说,“一开始我也不敢,但自从我发现我是个死不了的人之后,也就能放心尝试各种死法了。”
“你自杀过?”我有些惊讶。
“对,自杀过二十多次吧。”
“没一次成功过?”刚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笑的错误。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话有问题,只是说:“这二十多次自杀中,我记得第一次自杀是吃下了一大瓶安眠药,当时我也很紧张,所以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并不痛苦的死法。吃完之后,我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降临,但一晚上过去了,我没有感到任何异样。后来我才知道,我竟然在一家正规的药房里面买到了假药。”
“这只是巧合而已。”我说。
“一开始我也以为这只是个巧合,”他说,“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再次尝试自杀。直到有一天,在乡下,我亲眼看到一条蛇爬上了高压电塔瞬间被电焦,我突然意识到这也不是痛苦的自杀方式。于是我爬了上去,当我颤颤巍巍地接近电线的时候,死亡依然没有降临。我在高压电塔上呆了一整天,那电线上始终没有电流。我想从电塔上跳下来自杀,但我没有做到。这也许是人的本能吧,一次死里逃生,就会极力避免危险再临。晚上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里,在报纸上看到,那条高压输电线已经永久性弃用了,就在我爬上去的那一刻。再后来,我用尽了各种方法,包括打开煤气,上吊,跳楼,卧轨,但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一次都没成功过,甚至都没能受伤。”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说:“你可真是一个运气超级棒的人呢。”
他没说话,看着我。
“如果当时你从高压电塔上跳下来,那么你的自杀肯定会成功的。”
“但我毕竟没有跳,不是吗?”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对于我来说,只有‘结果’,只有即成的事实。过程不重要,有没有其他可能性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杀二十多次都没有死,现在完好无损地坐在你面前,这就是结果,一个我‘永远也死不了’的结果。”他说,“这些自杀实验,证明了我的推论是正确的。”他的话让我一头雾水。
“什么推论?”我问。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呃说实话,不相信。”我说。
“你必须得相信,然后我才可以和你说我的理论。”
我有些生气,眼前的这个文质彬彬的人此时看起来却让人厌恶。我不想骗他说我已经相信了他的鬼话,也不想听他所谓的理论。
我已经认定他的精神有问题了。“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有不死的能力呢?”我问。
他原本平静的脸突然变得扭曲起来,低下了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说:“是那次车祸。车子被夹在两辆大货车中间,已经成为一堆废铁。我的妻子和孩子已经成为一滩碎肉,但我却被甩在马路上,安然无恙。我明明系着安全带,不可能被甩出去的。”他说着,眼睛有些湿润。
“于是你就开始自杀,去证明自己有不死的能力?”我突然来了精神,或许这会是一个好新闻,但绝对和不死这件事没关系。
“对。”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冷静一些。”我说,“听我说,你现在要找的不是我,而是心理医生。依我的浅显判断,你的自杀行为并非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死,而是在潜意识里,你想要自杀死去,去另一个世界见你的妻子和孩子。至于你自杀二十多次都没能成功,我只能说,你的运气太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成功率,任何看似百分之百成功的事情,总有失败的概率。无论这个概率有多么的微乎其微,但总有实现的可能。你的每次自杀,恰巧碰到了低概率的事件,就是这样。我们每个活着的人都是奇迹,你想一想,你活着的前提,是要保证你任何一辈的祖先在几百年甚至几万年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无论战火还是自然灾害都不能有事,否则都不会有现在正在对话中的我们。这是多么小的概率,但不也是命中了吗。所以,珍惜自己的生命吧,不要再拿生命来开玩笑。”
“对,正是因为每次自杀都有死亡和不死的两种概率,才会导致有那个自杀失败的我的存在。就像那只猫,它总是活着的!”
“我不知道什么猫,也不想再听你的解释,”我不耐烦了,“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建议。”
他站了起来,眼睛中发出的光让我坐立不安,似乎在下着某种决心。
突然,他拿起了桌子上的裁纸刀,只是在一瞬间,就把刀片推到了最长。
“不要做傻事!”我冲上去企图夺下那把刀。
但他已经卯足了力气,狠狠地向自己的脖子上划过去。
我闭上眼睛,等待那种温热的东西溅在自己的脸上,但听到的,却只是金属断裂的清脆声响。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脖子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而那把裁纸刀的刀片,却齐根断裂,不安地躺在办公桌上。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打这个电话。”他拿出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上一串电话号码,便又穿上那件老式雨衣离开了,只留下错愕的我一个人,呆立在办公室之中。
第二章生死一瞬间
由于过于紧张以至于我并没有看见他自杀的过程,或许他是个天生的表演家,在自杀的一瞬间做了一些事情,比如轻轻地在脖子上划过,然后掰断了那把裁纸刀。
我努力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这件事的离奇程度已经无法简单地让我这样自己说服自己了。
“嗨,愣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刘婷娜走到我的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让我吓一大跳。
“没事。”我说着,却仍然无法从那种不安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是那个怪人?”刘婷娜笑道,“那个号称死不了的疯子?别想了,在你之前,我们每个人都被他找过,可他的那些话实在太无厘头了,人想出名也不能想成这样。
就算他的话是真的也只是个运气好的人,仅此而已。”“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但在他走之前,当着我的面又一次自杀——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你相信他了?”刘婷娜眨着她的大眼睛。
“不能说是相信,只是……”我说着,却被她打断了:“别胡思乱想了,我看你也是因为最近的工作不是很顺所以头脑发热,晚上咱们去吃饭,冷静冷静去。”刘婷娜笑着说。
作为我的同事兼女友,这样的提议我欣然接受,权当散步地在雨中走了十多分钟后,我们在餐厅度过了美味而浪漫的一个傍晚。
然而,我的不安情绪却变得越来越强烈,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要有一些事发生。
在回到家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打通了他的电话,没有什么理由,只想和他通电话。
“你想通了,答应帮我了?”是他的声音,略微带点冷漠。
“不是,”我说,“你的表演很震撼,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我倒是觉得你陷入了某种怪圈里面,你必须从里面走出来,还是那句话,好运不会一直眷顾着你。我只想告诉你,不要再尝试自杀了,去看看心理医生,听我的话。”
电话那边静得出奇,就好像没有人在听一样。耳边传来的,只是沙沙的雨声。
片刻之后,电话那边又传来了声音。我以为他仍然会像白天见面时那样情绪激动起来,但相反的,他却显得异常冷静。“没关系,”他说,“既然你肯打电话给我,说明你已经开始相信我了。”
我急着想要跟他解释,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说,“我会再一次证明给你看,这样你就会完全相信我了。”
“停下来,”我说,“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你玩不起,生命只有一次!我是否相信你这一点并不重要。”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恰恰相反,”电话另一边的口气很轻松,“今天晚上你安心地睡觉吧,明天会有一件大事发生。”
“你想要做什么?”我问。
电话的听筒里却传来了挂断电话的声音。当我再次拨打过去的时候,收到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信号。
雨越下越大了,窗外时不时地有闪电划过,树枝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像怪物的利爪。我看着那些影子,怎么也睡不着。
我突然很后悔给他打了这个电话,这个电话让我在无形中和他拴在了一起,无论他明天要做的所谓的大事是什么,恐怕我是真的要陷入这个漩涡,很难自拔了。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就像上天注定了的一样,我平静的生活中注定要被他掀起一阵波澜,我的人生也就这样被他完全搅乱了。
第二天一大早,雨依然在下,电话响了,我迷迷糊糊地按下了通话键,他的话却让我猛地清醒起来。
“你好啊,我现在正在嘉勇大厦的楼顶准备跳下去,你快些过来见证我不死的奇迹吧。”电话里的风声很大,我几乎听不清他的话。我确信,他此时是真的站在那栋二十多层的楼顶了。
我连忙穿好衣服,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冲出门外。
突然,我犹豫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到达了现场,他是一定会跳下去的,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杀人的帮凶?
但我却不能不去,我现在已经和他拴在了一起,一些事情是无法随着自己的想法去选择做或者不做的,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其实内心里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不死?
二十分钟后,我来到了嘉勇大厦旁边,楼下早已聚满了人。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去猜测楼顶上的人轻生的原因,而警察则已拉开了安全网,正用高分贝喇叭向着楼顶喊话,去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依旧平和,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自杀的人应有的情绪。“你终于来了,”他说,“一会儿我就将跳下去,赶快准备新闻稿吧。”
“不要,你跳下去肯定会摔成烂泥的!”我吼着。
“不必担心,我来了。”风越来越大了,我几乎无法听见他的话。
我还想继续说话,但电话被挂断了,我抬起头来,雨水让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叫声,我看到楼顶上一个人影,正被大风吹得翻滚着离开天台,径直地落下来。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混乱了起来,疯狂地向后退着,毕竟谁都不愿意被这样一个从二十楼跳下的,一百多斤重的物体砸到。
而我,却只是看着他,仿佛能听见空气被撕破的声音。
然而,就在他还剩十多米就要摔在地上的时候,空气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狂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的一阵大风,把地面上的人群吹得人仰马翻。
我清楚地看见,在猛烈的狂风下,他整个人像是风中的羽毛,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被猛地吹起来,吹回到三米多高的半空,继而再次跌落,摔了下去,一动不动。
护士们赶过去,用最快的时间把他抬上担架,救护车呼啸地开走了。
第三章猫
自从和他接触以后,呆若木鸡的感觉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新鲜了。
让我被惊呆的,不是那阵救了他的命的离奇大风,而是,他这样触目惊心的,让人疯狂的行为,证明了他的那个离奇到荒谬的论断,那就是,他的屡次自杀失败并非是运气,或许真的有幸运女神在眷顾着他。但幸运女神绝不是运气本身,而是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呢?
几个小时之后,一篇名为《从二十层楼跳下奇迹生还,专家称强对流天气救了他一命》的新闻报道出现在今天的报纸中。
因为我对这样的事情早有心理准备,所以这篇报道的质量远远地把竞争对手甩在了后面。但我并没有在报道中写出有关他是不死之身的内容,现在还不是透露这些的时候。
报道发出后,主编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容,我也恍惚中见到了未来,美好的前途正在向我招手,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跳下楼那一瞬间的画面,像是被烙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
我懒散地躺在单身公寓的沙发里,没有开电视,没有开灯,只是开着窗户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这是我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每当陷入苦想的时候,我就会把周围的环境弄得昏暗起来,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我一个人一样。
到底是怎样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呢?我不断地问着自己,去回忆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雨中,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猫叫,看来是某只被雨淋到的野猫的哀嚎。
那一瞬,我突然想起来了,他曾经说过“猫”。
我突然有些兴奋,传说中猫是有九条命的,难道他的不死和猫有什么关系?
窗外,猫叫声更大了,听起来就像是婴儿的哭声。
这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我站起身来,想要关上那扇窗,再不关上,搞不好那只猫就要进来了,我可不是什么爱猫人士。
刚迈出一步,我的心脏却猛地收紧,似乎要永远停止跳动一样。我的房间位于这栋大楼的30多层,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清晰的猫叫声传过来?
我不敢再迈进一步,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扇打开的窗,外面的雨很大,雨丝甚至随着风飘到了我的脸上。
“喵呜……”又是一声瘆人的叫声,我看到有一双青绿色的眼睛出现在窗外,正阴森地看着我。
那是只体型硕大的黑猫,夜色中,如果不仔细辨识,我只能看到它的双眼。
我后退着,哆嗦的右手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我以为电灯会像一些三流恐怖片那样突然坏掉。
但事实上,随着开关清脆的“啪”的一声,电灯将室内照得雪亮,而我却见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那只猫笨拙地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伴随着呜呜的,凄惨的叫声,体型竟变得越来越大,直到那黝黑的皮毛再也束缚不住变大的身体,鲜血顺着皮毛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
我靠在墙上,无法动弹。
它惨叫着,猫的外皮被撕裂了,血肉混在一起,我看到在裂开的皮毛中间,有白色的东西伸出来,那竟然是人的胳膊!
就像是金蝉脱壳一样,我看到,一个血淋林的人从猫的躯壳中钻了出来,赤裸裸的沾满了血迹。
那个人,正是他,那个号称拥有不死能力的人。
他咧开嘴笑了笑,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没错,我就是那只猫。”我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我身下的沙发湿漉漉的,看来冷汗流了不少。我惊恐地打开灯,窗开着,雨丝飘进来,却看不见屋内有任何东西进来过的迹象。
所以我确认那只是一个梦。
弗洛伊德的理论认为梦境只是人潜意识中对于愿望达成的渴望,我想我只是太急于想知道他不死的真相了,但梦中的这个真相,却实在是让我胆战心惊,甚至都不敢去回忆它。
第四章投影世界
他差点被以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而被拘留,但他的自杀动机实在是过于让人同情(妻儿死于车祸),所以仅受轻伤的他只住了三天院就离开了。这期间也有其他家媒体找过他想要得知一些有关这次跳楼而不死的奇迹的新闻线索,比如“作为一名物理专家,你是否已经精确计算过那次大风的出现时间”之类云云。
他曾经是本市化物所的专家,妻儿出事后,他就辞职了。我不得不佩服媒体同行们的人肉搜索能力。
当然,这些采访都被他拒绝了。用他的话说,他只把这个料留给我,因为我是第一个相信他的人。
度过了难熬的三天,我终于有机会和他面对面交谈,去获知事情的真相了。
他的家里乱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写满公式的废纸和大量的生活垃圾。这真是一个科研狂的典型家庭,当然如果有女主人的话一切都会好很多。我看着摆在客厅中间的小黑板,上面写满了诸如p1,p2,с|ψ,粒子,塌缩等古怪的文字和符号。
“坐,大记者同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一下子想起了梦中的那只猫,竟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了,看起来你有些怕我,这可不是你应有的气质。”他笑着说。“你真是个疯子!”我回敬着,这样的口气让我的紧张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笑了笑,跳楼时嘴角上的刮伤还没有完全好,看起来有些疼。
“你这么说,恰恰证明了你已经完全相信我了。”他笑着。
“我忘了是哪一年,一个民工从17楼掉下去,也是生还了。”我说,“其实,你的这个所谓的大事件依然不能证明什么。”
“那么你想让我搞出什么更大的事件来证明呢?”他说。
“不必了,”我说,“我记得上一次你跟我说过什么猫?我很想知道,那只猫究竟是怎么回事,和你的不死有什么关系。你还是跟我解释一下吧,我这个人有个特点,特别相信理论。理论上成立的东西,我就会深信不疑,这是你向我证明的最好机会。而且,你的理论将出现在我的报道里,这样报道才会更有说服力,你才会红。”我说。
他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纠结于“猫”这个动物。
“呃,显然你是答应帮我了。”他笑着说。
“对,在我心里,你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我说,“所以,请说你的理论吧。”
“理论可以说给你听,”他说,“但你不要把它写在你的报道里。理论可以讲给你听,但报道里,只说我是个拥有不死能力的人就行。我现在只需要金钱,别的都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是个死不了的人,”他说,“事实上,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在你的办公室里,我的鲜血喷撒得到处都是;在嘉勇大厦下,肉泥中的血水像小溪一样,流了很远很远……”
我突然一愣,眼前的这个熟悉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他的话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说,你已经死了?那现在的你是什么……是……鬼?”我觉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思维,但那只猫却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出现。
“别怕,年轻人。”他说,“现在你看到的,是人,不是鬼。”
“我越来越糊涂了,那你为什么又说你死了很多次?”我说。
“还记得那天,我说的那只猫吗?”他微笑着,“那只猫,叫薛定谔之猫。”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薛定谔之猫。虽然我的物理成绩很差,但毕竟做记者这么多年,一些东西还是明白一些的。
“我知道,”我说,“就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既是活着的,又是死了的猫?可我一直都想不通,在笼子被打开之前,那只猫怎么就成了又是死又是活的叠加状态,打开笼子的一瞬间,当人们看见它的时候,因为观察者的存在,那只猫才会最终被决定是死还是活。可这太难以理喻了,猫是死是活,在笼子里就应该是被决定了的,怎么可能处于一种又死又活的状态,直到被人观察到了才最终被决定呢。”
“呵呵,”他笑着说,“看起来你还是了解一些的,这样你就更容易理解我接下来的话了。用你容易理解的方式说,世间万物都是由基本粒子构成的,对吗?”
“对,”我说,“这是中学时学到的知识。”
“光的干涉实验你知道吗?”
“知道,就是一束光,通过双缝的时候,会产生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这是波的特性。”
“不光是光,就连基本粒子之一——电子在通过双缝的时候,也会产生干涉。一个电子在通过双缝的时候,会产生干涉。但当人们去观察它的时候,却发现电子或者通过左边的缝,或者通过右边的缝,最终却作为一个粒子轰击到接收屏上。波的性质和粒的性质同时出现,这是很矛盾的事情。于是他们认为,电子本来是以波的形式穿越双缝的,可一旦被人观察,就会立刻导致波函数的坍塌,使其成为一个粒子,从左缝或右缝穿越,最终轰击到接收屏上。可在人被观察之前,那个电子只是处于一个既从左缝穿越,又从右缝穿越的叠加状态;正如那只关在笼子里的猫,处于既生又死的叠加状态,只有被人观察之后,才会被观察者决定,它是死还是活。”
我是个文科生,他的理论让我头脑发胀,但我还是获得到了一些信息,说:“这太荒谬了,那我可不可以说,在我没打开笼子的时候,笼子里没有什么猫,只是一堆波。当我打开笼子的时候,那只猫就会突然以活着的或者死亡的状态出现,我决定了那只猫的生死?那我岂不是上帝?”
“对,这的确很荒谬。”他说,“很多事情在微观世界里行得通,但到宏观世界里就有悖论了,所以你才会觉得它不合理,荒谬。但相对于整个宇宙来说,笼子里的这只猫也无非是微观的,真正的宏观世界,其实是我们的宇宙。在宇宙看来,这一切却都是合情合理的。”
我的头更疼了,他的这些枯燥的理论让我彻底失去了耐心:“那么,这些理论和你所谓的不死有关系吗?”“关系在于,电子穿越双缝的一瞬间,这个世界分裂了。”
“啊!”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世界分裂了?”
“对,”他说,“电子只有一个,当你站在宇宙的维度上去看它的时候,当它穿越双缝的时候,你会看到那个电子产生了2个投影,一个投影穿过了左边的缝,另一个投影穿过了右边的缝。穿过左缝的世界中的那个人,会觉得电子穿越了左缝;穿过右缝世界中的那个人,会觉得电子穿越了右缝。他们都会认为这是波函数坍塌的结果,却不会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只是宇宙的投影之一。实际上,波函数从来都没有坍塌,在宇宙的维度上,一切都还是在沿着薛定谔方程严格地演化着。还是那句话,这一切,如站在宇宙的维度上,就像上帝在俯视世间万物一样,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上帝掷的筛子。”
我绞尽脑汁去总结他的话,终于说:“那你的意思是说,当我打开那个笼子,宇宙就立刻分裂成2个,一个宇宙的我看到那只猫已经死了,另一个宇宙的我看到的那只猫还活着?”“不是宇宙,宇宙是唯一的。你应该说的是‘世界’,因为世界才是宇宙的投影。”
我想着,却突然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后脊梁处穿了过来,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按照这样的理论,在那些被分裂出的世界里,一个世界的我正忙着打扫办公室里的血迹,另一个世界的我正看着嘉勇大厦下面的烂肉,去嘲笑你的无知?而且,如此来说,无论你怎么自杀,总有一个世界,自杀是失败的?换句话说,你是个永远也死不了的人?”
他点了点头说:“也许这些理论你不能明白,但我应该是可以确信你已经能理解我为什么是个不死的人了。”我说:“说起来有些惭愧,三天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从一只猫的躯体里爬出来。相信我那时的潜意识一定以为你是猫变的,所以会有九条命。”
“呵呵,”他笑着,“不过我的确是只猫。”
我的心头再次一紧。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猫怪,而是——薛定谔之猫。”他说。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急着出名,那么急着要出名后能给你带来的利益?”
他的眼睛里面突然露出了悲凉的神色:“在无限的宇宙里,那些投影总是要垂直交叉的,而我,发现了让它们交叉的方法。我需要一笔研究经费,但没有人相信我的理论,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支撑我的研究。”
“有什么意义呢?”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一对母女,正甜蜜地拥抱着。女儿看起来不到十岁,很乖巧可爱。
“她们是我的妻子和女儿。”他说,“我这是我给她们拍的最后一张相片。”
我看到,有两行热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的试验如果成功,那么我创造的这台机器就能突破维度之间的膜,把任何事物投影到任何的平行世界里,我本身也不例外,一样可以投影到别的世界。”他说:“这样,我就能再次见到她们,和她们团聚了。因为,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总有一个世界,是我死去而她们存活的。我将以一个复活者的身份出现在那个世界里,继续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我看着他哭泣的样子,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五章终结
他疯了,我也跟着疯了,这是刘婷娜给我的评价。
的确,无论是他从二十层楼摔下奇迹生还还是他对我说的那些理论,完全都不足以支撑起他的那个永远不死的理论。
但我却选择了相信,也许只是他的那点“小小”的愿望打动了我吧。在“不成功便辞职,以及愿意承担任何后果”的承诺下,主编同意了我的方案。毕竟,机遇和风险总是并存的。
从那个二十层楼摔下而不死的话题开始,我着手于这件大新闻的炒作。很快,他就在网络上出名了,而我们报纸的销量也在短时间内剧增,所有人都在关注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号称自己有不死能力的人,在被焊在铁箱子里深埋地下十米一个月后,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活着出来。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以一种观赏魔术表演的心态来关注的。
“如果你能活着出来,我保证你的愿望会实现。”在关上箱门之前,我对他说。他笑了笑,说:“我一定会活着出来的,别忘了那只猫。”沉重的箱门被关上了,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在忐忑中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
一个月后,开箱子的时候到了。又是一个下雨的日子,我和围观的人群站在数米开外,看着软烂的泥土被一点一点挖出来暴雨很快把那只黑色的箱子冲刷得干干净净。
无数大大小小的镜头对准了那只箱子,在气焊工用喷涌的火焰开始小心切割箱子边缘的时候,我的忐忑到达了极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箱子,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具,发臭的尸体,绿色的,恶臭的尸液似乎在嘲笑我对他的轻信。
冰冷的尸体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想,毫无挽回的余地。
我想这就是我的记者生涯中所经历的最后一件事了,一件荒谬的事。我竟然完全相信了一个因为受到刺激而疯掉的病人,即便看到了他的尸体,在刘婷娜脸色大变,认为我的人生就要完蛋的时候,却仍然乐观地对她和主编说:“他其实没有死,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现在正生龙活虎地站了出来,向全世界宣布他的胜利,而咱们的报社,也将走向如日中天的日子。”
“我反复告诉你,”刘婷娜说,“他只是个疯子,对你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话,你竟然全都信了。现在,他的好运用光了,你也跟着他疯了,就是这样简单,这就是事实!”“不是的,我相信他,在那个他成功了的世界里,他将要……”
“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吧,你这个疯子!”
这是作为我女朋友的刘婷娜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失业了,也丢掉了女朋友,雨哗哗地下着,冲去了我所有的人生。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没有去找工作,像个死人一样地宅在家里。我坐在沙发上,情绪已经低落到仿佛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看着桌子上的那把裁纸刀,这是新买的,因为旧的在一年前已经断掉了。
我仔细端详着那把裁纸刀,竟突然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如果我现在用这把刀去企图割开自己的喉咙,是否也会分裂成两个世界。
一个是我死了的世界,一个是我存活的世界。如果真的是这样,是不是对于我自己来说,同样也是个死不了的人呢?
裁纸刀渐渐地逼近我的脖子,在脖子上轻轻割了下去,很疼,很疼。
我猛地扔掉了裁纸刀,看着它,大口地喘着气。
我究竟是想要自杀,还是想证明自己是个不死的人呢?
我不知道,也许这正是一年前他面临的窘境。
也许,当年他去做那些疯狂的举动的时候,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不死人还是仅仅因为失去了妻儿导致精神崩溃从而去寻死。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搞不清楚自己刚才的举动究竟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未来完全失去信心从而想要寻死。
当事者永远都是迷茫的,可笑的是,我做为一个旁观者竟然也跟着陷了进去。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可笑的人。
在那个疯狂的时间里,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咚咚咚,雨声中,敲门声显得很不清晰,我从沉重的思绪中解脱了出来。打开门,却一个人也没有。
地上有一封没有寄信地址的信,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我打开信封,信里面只有一张相片,相片中,是美满的一家人。我一眼就认出他,正笑着看我。
很久没有体会到心跳加速的感觉了,我几乎握不住那张相片。我看到,相片的底部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我成功了。”
我想,给他们拍照的,恐怕就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中,事业和爱情均已获得成功的我吧。
第一章雨中的来访者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大雨倾盆,我大汗淋漓地从被采访对象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由于我的不专心,对方的情绪变得很差,采访很不成功。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采访稿上交给主编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至于质量如何并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并非不想在记者这一行做大做强,只是——欠缺一个机遇。不过,好吧,我承认像我这样懒惰的人是不会有机遇主动找上门来的。然而命运就是这样,再平凡的人在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不平凡的事情,似乎上帝要眷恋每一个人,总是要给他们一些机遇的。就像我一样。
看起来这个中年人已经在门口等待很久了,穿着老式的胶皮雨衣,即使有门檐帮助遮雨,但他仍然湿得似乎像刚从水里面被捞出来一样。
“请问你是记者吗?”他说。我迅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不到40岁的样子,但一脸阴郁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对,你有什么事吗?”我问。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合作。”他说。
“哦?”我问。
“一件双赢的事情。”他说,“如果我们合作成功了,我会得到金钱,你会得到荣誉。”
“是有什么重大新闻要向我爆料吗?”我问。
“对。”
职业的敏感让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有故事的人,从他的眼神上来看,这件事一定还不简单。看起来,机遇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轻轻地脱下了雨衣,在走廊里抖尽了衣服上的雨水后才坐了下来。
我递过了一杯开水,说:“爆料这种事可以直接打电话,为什么偏偏要在报社门口堵记者?”
“唔,因为他们都不肯与我合作。你是最后一个我没问过的人。”
“究竟是什么事,说来听听。”我愈发好奇。
“我是一个死不了的人,”他看着我,“我希望你能帮我炒作,这样我可以出名,并得到一笔钱。你的事业也会因为这则报道而飞黄腾达。”
“等等,”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是个死不了的人?”
“对。”他说。
透过镜片后面的眼睛,我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但这种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接受。
“你真的不是在逗我玩?”我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不太好。
“我没骗你,我的确死不了。”他认真地说。
“所谓死不了是什么概念,长生不老吗?”我问。
“是任何东西都杀不死我,你现在就拿这把刀子去割我的脖子,用最大的力,或许我会受点伤,但绝不会致命。我不会死。”他说着,看了看我办公桌上的裁纸刀。
“这把刀子轻易就能割断你的动脉,你肯定会死。”我说。
“或许你会突然昏厥,或许这把刀会折断,总之它绝不会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你现在就拿刀子割我的脖子吧,试一试看。”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我依稀感觉到,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但同样是出于职业的习惯,即使眼前的事情再荒谬,我也不会轻易下结论。因为新闻的真相很可能就是隐藏在一些看似荒谬不经的东西里面。
“我可不敢这么做。”我说。
“没关系的。”他说,“一开始我也不敢,但自从我发现我是个死不了的人之后,也就能放心尝试各种死法了。”
“你自杀过?”我有些惊讶。
“对,自杀过二十多次吧。”
“没一次成功过?”刚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笑的错误。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话有问题,只是说:“这二十多次自杀中,我记得第一次自杀是吃下了一大瓶安眠药,当时我也很紧张,所以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并不痛苦的死法。吃完之后,我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降临,但一晚上过去了,我没有感到任何异样。后来我才知道,我竟然在一家正规的药房里面买到了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