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
夜色将所有的景色都用一件黑色的面纱笼罩住,让两边的房屋、路边的树木、远处的河都显得朦朦胧胧。一阵夜风突然卷过来,顺着齐家国的脚边打了个转,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喂,齐家国,这儿。”在安静的夜里乍响起这一声招呼,吓得齐家国看清喊他的人正是约他的李春桂后,马上便上去踢了对方一脚。
“毛病啊,一声不吱地站在路边,像冒出来似的,吓得我魂都快出来了。”他说完,打量着附近,才发现,李春桂站的巷子后面,有灯光照出来,一眼望过去,正好看见“来利酒馆”四个字的牌匾歪歪斜斜地挂在巷子里面的一处两层小楼前。
“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王鹏那家伙就不是人,明明说要请我吃饭,那厮居然没带钱包,你也知道我身上的钱现在都交给你嫂子打理了……”正说着,两人已经走进了酒馆里。齐家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早猜到这两个人说请他吃夜宵,实际上是付账时发现钱不够了。
“嘿嘿……你想吃点什么,点个吧,这的菜味道正,又便宜。”坐在里面位子上的王鹏看见齐家国,喜逐颜开地招呼着站了起来,这时,一个服务员正好端着一盘菜从后面的厨房里出来,这下,齐家国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服务员手里的盘子已经让王鹏撞歪了,那盘菜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盘子碎了,菜也毁了。而女服务员被挤在了供桌旁,将供奉的一张旧盘子也给碰碎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酒馆里的服务员一见有部分菜汤洒在了王鹏的身上,忙不迭地一个劲的道歉,王鹏见那服务员是个皮肤白皙,长相清秀的女生,沉下去的脸马上变成了一脸关切,“我没事,你没让菜给烫着吧。”
“靠。”李春桂和齐家国一起啐了声。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这不是好意头嘛。”王鹏对他俩边说着,眼神却直瞄着那个服务员。
“平安个屁,这么晚了,我看你们怎么回校。”齐家国不留情面地说道。
“放心吧,哥会飞檐走壁的绝招。”王鹏死皮赖脸地在服务员面前吹着,等三人来到学校围墙处,王鹏就像只上树的狗儿一样,用双手紧趴在墙头,紧张地对下面用肩顶着他上来的李春桂说道,“再往上,再往上,还差一点儿。”
“怎么往上啊,给你再加一截啊?”李春桂咬着牙,王鹏那家伙的重量此时全压在他身上,让他也没了好脾气。
“我早就说过了吧,学校的围墙那么高,怎么翻得过去。”齐家国伸出两只手扶着王鹏的腰,直担心他突然倒下来会压倒自己,“哎,你注意点,肘用力抓紧,别掉下来。”
话刚说完,好不容易上了围墙的王鹏突然松了手,一声没吭便从上面倒了下来,将底下的两个人一起压在了潮湿的地上。
“咔嚓”,他们的身下,又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听来,不仅清晰,而且很像是一个男人从胸口发出的一声呻呤。
“你搞什么飞机?”李春桂的声音居然不自觉地放低了,他问掉下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王鹏。
“有点儿不对劲。”齐家国借着夜色,看着王鹏。此时,他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其他两个人,突然,扯开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让李春桂和齐家国都渗得慌,在夜色的渲染下,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最最平安。”王鹏此时嘴里就像含了什么,说的话口齿不清,但是,这句话陡然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另外两人的头皮都一阵阵发麻,正一寸一寸紧绷着像要炸开来。
招惹上了什么
李春桂和齐家国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李春桂又问了王鹏一句。
他没回答,只是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他们面前,视线却望向他们半蹲的脚下。
“他说碎碎平安。”齐家国说。
“他是不是中邪了?”李春桂伸手在王鹏面前挥了挥,对方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我老家教过一个治中邪的法子,要不我们试试吧。”
“你真信他是中邪了呀?”齐家国打量着王鹏,虽然害怕,但是,他还是提了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咱们还是打电话叫120吧。”
“等120过来,黄花菜都凉了。”李春桂说完,挽起袖子,“他这症状就是中邪了,给他抡两刮,就能醒过来。我们老家就这么治像他这样突然像转了性的鬼上身的事情。”
“最最平安。”正在他准备打下去时,手却停在了半空。王鹏又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一句,然后,他抬起了手,慢动作一样,指向了两人的脚下。
齐家国和李春桂低下头,两个人看着脚下碎掉的一个黑色的罐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往旁边一看,在夜色里,有一块倒掉的长方形石碑也正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罐子里,有些白色的灰染着黑色的泥土沾在他们的脚上,没有风,但是,两人都打了个冷颤。那些灰不知怎么就窜进了他们的嘴里,鼻子里。全是微成带着腥气的味道。
骨灰盅!两个人同时想到了那个被他们压碎的罐子的用途。
“最最平安,最最平安,最最平安……”王鹏此时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遍又一遍。齐家国想站起来赶紧离开这个四下无人的旷野,但是,脚却蹲麻了,还是怎么了,使不了劲,更站不起来。
李春桂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突然吼了起来,“他妈的,你这个天杀的,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空气的狗娘养的……”边骂,边吐着口水,然后,迅雷之势般,将一巴掌挥到了喋喋不休的王鹏的脸上。
“哎哟,痛死我了!”也许是李春桂的方法有效。清脆的巴掌声后,王鹏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捂着脸,疼得哇哇叫。
“你还真下得了手啊,来真的啊。”齐家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鹏,这家伙此时痛得龇牙咧嘴,终不见刚刚那面无表情,毫无生机的样子了,才让他微微放下心来。
“方法不怕老,只管有没有效。脏东西怕脏东西,这是老理。”李春桂见王鹏恢复正常了,但还是底气不足地说着。随后,他拉着王鹏捂着脸的手,问道,“你怎么样,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不?”
“废话,当然记得。”王鹏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来李春桂下手真的不轻,“你还是不是兄弟,见他打我也不拦着。”他对齐家国说道。
“拦什么呀,你不知道,刚刚的情形有多恐怖,你就像是鬼上身了,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们,也不知在看什么。”李春桂马上接过话,将刚刚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
“得了吧你。”王鹏给了他一记很不屑的眼神,“我不就是装作鬼上身,一直说着碎碎平安吗,瞧你们给吓得。”
此话一出,李春桂与齐家国相视三秒后,一起伸出手一左一右,让王鹏结结实实又挨了两刮。
“妈的,这个时候能玩这个吗?”
“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见两人真恼了,王鹏才捧着脸,带着点委屈,娘们似的说道,“我不是见你们压碎了人家的骨灰罐,想替别人给你们点教训嘛。”
“教训个屁,刚刚你从墙上突然倒下来,差点儿压死我们,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会压碎别人的骨灰盅吗?说
起来,罪魁祸首就是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李春桂更恼火。
“什么刚从墙上倒下来?”这时,王鹏却冒出这句话,他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们不是刚从那酒馆出来,到了这儿吗?”
碎骨
李春桂一听,抡起手,作势又要打。王鹏又带着疑问的眼神,望向了齐家国。
“得了,这招用一次就好了,再用就没创意了。”齐家国见他不像是装的,但还是干笑着说道。
“不是,我真记得我们刚从酒馆出来到了这儿,然后我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了,接着一道白影闪过,我还觉得奇怪呢,然后一抬眼,就看见你们不知为什么倒在地上,屁股下面坐着被你们压碎的骨灰盅,我便临时起意,想吓吓你们的。”王鹏解释着,随后,他看了看面前高高的围墙,“算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渗得慌,心像是没底似的,一直在胸口乱窜,像有事要发生。”
他后面的话让李春桂与齐家国深有同感,周围不知多了什么东西,连空气都厚重起来,每次呼吸都让他们的心跳加快,带来莫名的寒意。
“那这里怎么办?”齐家国指指脚下碎掉了的骨灰盅和散了一地的骨灰。
“对不起,我们不懂事,扰到你了,明天我们一定过来好好为你做场法事,为你赔罪。”李春桂毕恭毕敬地带着他们双手合十,给脚下的小土包作了几个揖,然后,将骨灰盅放好,再将散落一地的骨灰能找到的全部找回来,用碎掉的瓷片盖好,再挖了个小坑埋了进去。
“先这样吧,明天再来好好给别人赔罪。”做完这一切,李春桂若有所思地说。
“那现在你快点儿蹲下来,让我爬上去。”王鹏摩拳擦掌,准备上围墙。
“齐家国,你上去。”李春桂没理会王鹏的一厢情愿,蹲下来,要齐家国踩了上去。
只有王鹏摸不了头脑,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我不是觉得我个子小,上去方便点嘛,又没别的意思,怎么你们就像跟我有仇似的。”
齐家国没吱声,李春桂似乎也懒得和他解释。王鹏刚刚明明就上过围墙一次,他们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忘了,还是,刚刚发生的一切本来就是梦,两人的心里其实都没底,但是,看着天气渐亮,谁也没心情再在围墙外耗下去了。
回到宿舍,三人都没洗漱,便直接躺到了床上。这大半宿的折腾,让齐家国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疼,可他却不像王鹏和李春桂,不一会儿便发出沉重的酣声,而是头脑越来越清醒似的,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他强迫自己合上双眼,努力放松自己,想象自己正睡在一块巨大的舒适的海绵上,然后,他一点一点陷入了海绵里。
“还差一块,还差一块……”迷迷糊糊间,齐家国听到一个男生的低语,他半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正猫着腰,在宿舍的地上找着什么。
“你找什么呢?”齐家国听见自己在问他,但他知道自己没动嘴,却不知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找这个。”男生惊喜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齐家国看着男生伸到自己眼前的一根长长的,白森森的腕骨,心猛地一沉,床不再是海绵,而是寒冷的湖水,慢慢地淹没了他。那个男生,他的脸根本不能称之为脸,只不过是一张顶了杂乱的黑色的头发的,腐烂得只剩下没几块肉的骷髅。他身上的衣服也腐烂了,露出被蛆与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早已啃穿的肋骨。而一排排沾满了泥土的肋骨里,塞着的全是让黑色的泥裹起的腐烂了一半的内脏。
“都怪你们,你看,脏死了。”面前的骷髅语气陡得变得阴森而冰冷,“你们还不帮我把剩下的骨头找回来?”
齐家国看着靠近的骷髅头,和那股死亡的气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靠,你表演诈尸啊!”正凑在床前的人被他突然一撞,又痛苦地捂着鼻子委屈地说道。
“王鹏?”齐家国看着窗外天空大亮,看清床前的人,没好气地问他,“刚你在我床前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找东西的鬼话?”他以为刚在梦里的事情是王鹏搞的鬼。
“哎,我是说要拉你起来找东西呀,这算什么鬼话,我们虽然要去为鬼办事,但我说的是人话好不好?”王鹏也有些不爽了。
替鬼收尸
一路上,王鹏似乎真觉得受了委屈,没开腔说话,齐家国因为那个梦,心情也没好到那里去,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地往前走,直走到了昨晚翻墙的地方,两人才同时止住脚步。
李春桂打来电话,说他在那个专替人办这事的师傅那里,但那个人不在,还好他要到了电话,先联系上了。那个师傅将他们打碎了骨灰盅后的补救方法说了一遍,似乎并不复杂,李春桂便自行去准备材料,晚点儿过来。
说完,齐家国以为他挂了,但是,通话记录却显示一直没挂,他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便对着话筒问道,“桂子,怎么了?”
李春桂果然没挂电话,他在手机那边似乎犹豫了一阵,然后,才悠悠说了一声,“那师傅一听我的声音,就说最近我有大灾,可能,是性命攸关的,要我注意点。齐家国,如果我真有什么事?”
“别和我说这些。”齐家国一听,嗓子一紧,“我就不信,我们三个大老爷们,还斗不过一个死了的鬼。”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大脑在听到李春桂那些话时,却像是突然有了预感似的,李春桂的那些话会成真!
齐家国又宽慰了李春桂一阵,等他挂了电话,才发现,王鹏居然不见了。这里都是旷野,一眼望过去,都没发现王鹏的身影。而他打电话时,也不时有瞄到王鹏的,可就这么几秒的时间里,王鹏却消失了!
正当他准备喊一下王鹏的名字时,一抬头,才发现,王鹏居然不知不觉间,一个人上了两米多高的围墙。邪门!昨晚他记得李春桂费力在下面顶着,王鹏才能勉强爬上去,可现在他却真像他昨晚说的,有了飞檐走壁的绝招似的,他不知怎么就轻松上了高高的围墙。
“喂,王鹏,你搞什么?”齐家国小声喊了声,现在是白天,学校里人来人往的,如果看见王鹏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围墙上,肯定会被发现的。
“什么?”他一喊,王鹏居然听见了,只是,齐家国马上便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站在围墙上的王鹏脸上一片惊恐,他连连喊着,“我怎么站在这上面了呢?”然后,齐家国看见他的一只手像被人狠狠地往下拽了一下,他的身体便往学校里面那一边侧着摔了下去。
围墙里有惊呼声传来。齐家国一边往学校里跑,一边给李春桂打电话,告诉他,王鹏从围墙上摔下去了。
“那替鬼收尸怎么办?”李春桂也若急地问他。
“替鬼收尸?”齐家国一听一怔,不过很快明白李春桂指的是昨晚他们打碎的骨灰蛊,要将骨灰重新收好,“我也不知道,先看看王鹏的情况再说吧。”
李春桂在电话里还说着话,齐家国因为太急,没等他说完,便挂了电话。等他赶到时,王鹏已经被抬上车送去了市医院。学校医务室里都没办法急救就说明王鹏肯定伤得不轻。齐家国在去医院的路上想,就两米来高的围墙,摔下去还能出多大的事?可是,一回想起昨晚他们打碎了
的骨灰盅,以及刚刚王鹏从围墙上摔下去的情形,他也乐观不了了。
王鹏那样子,分明就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那边给拉下去的。他当时站在两米高的围墙上,谁有那么高呢?
除非,当时拉他下去的人是飘在半空中的!
想到这里,齐家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看来,那只鬼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至少,他并没打算就这样原谅这三个无意中打碎了他的骨灰盅的男生。
在医院里,当齐家国看着王鹏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模样,大吃了一惊,王鹏全身都被打上了石膏,而且还处在昏迷状态中。
医生摘下口罩,问了声,“谁是病人的家属啊?”
一同守在医院的教导主任说,“我是他的老师,他父母正从老家赶来,可能还要等一阵才到。”
“医生,他情况怎么样?”齐家国冲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现在还不敢肯定,但是,这娃儿不可能是摔的吧。如果是摔的,他怎么四肢上的骨头关节都碎了,”医生的话让齐家国与教导主任都吃了一惊。
医生又意味深长,又痛心疾首地说道,“现在的年青人啊,怎么下手就这么狠呢,将娃儿的关节处骨头都敲碎了,还下手那么准,正好就那个位置。肯定是对人体解构很熟悉的人做的,哎,惨啊,娃的骨关节全碎了。”
教导主任马上用警惕的眼神看了齐家国一眼。
齐家国没理会,实际上,他此时满脑子里,都是医生最后拖长的那三个字――“全……碎……了”。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他马上就联想起昨晚王鹏一直在装神弄鬼时,念叨的那四个字――“碎碎……平安”。
碎了
听说王鹏没有生命危险,齐家国松了一口气。但是,教导主任的脸却一直是黑的,他双手抱胸,故作关切地问道,“齐家国呀,你知道王鹏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吗?我记得你们是理科系的吧,你们是不是在追哪个医科院的漂亮妹妹开罪别人了。”
齐家国看教导主任那胸有成竹,无所不知的样子,心里就全是反感。这种谈话也太没水平了,他懒得搭话,只是埋着头,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齐家国一看,是李春桂打来的,看着一边的教导主任他那双恨不得高度近视的眼镜变成透视镜似的直瞪着他的手机,心中一下又不爽了,他干脆拿着手机跑到走廊尽头去接。
“桂子,什么事?”齐家国接起手机,可是,电话里却并没有传来李春桂的声音,只传来奇怪的声响。
“咔嚓”这声音听着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了似的,以前齐家国无聊折断一些东西时,就是这种声音。
“咔嚓”又响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响过后,还有些细微的什么东西碎开来掉落的声音。就像你将什么折断了之后。它又碎成了很多块散落时发出的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齐家国突然想起昨晚梦里,那个骷髅手里拿着的腕骨,那白森坚硬的骨头,敲打在地面时,想比一定会发出“咔嚓”的声音,然后很多细碎的骨头便会掉下来,和此时电话里听来的声音应该是一样吧。
“桂子,你怎么了?”齐家国急了,胡思乱想让他心慌意乱,总觉得莫名其妙地有股阴气透过手机的听筒爬进了他的身体里。
电话里的所有声音陡然消失了。齐家国侧耳听着,他应该挂了电话再打过去,理智如此提醒他,可他却不由自主地将一声不响的手机照样贴着耳朵,像还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碎了,我碎了。”
突然,这句话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生硬地透过手机听筒传来。
说话的不是李春桂,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像极度的痛苦,又带着极大的怨气,在手机里,断断续续地,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碎了,碎了。”
那个男音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齐家国的耳边响着,渐渐地,扩散成一道黑色旋涡,将白天变成了黑夜,将整个世界都吞没了,只剩下齐家国自己。
这种无助感让他差点儿忘了怎么呼吸,直到前面有个男生的背影出现,齐家国才激动地冲上去,拍了下对方的肩,“李春桂!”他惊喜地喊了声。
“啊。”男生的头慢慢扭过来,脖子上的皮肤因为过度的转头,而成了螺旋纹似的缠在脖子上。那张脸确定是李春桂,只是,有说不出的怪异与恐惧让齐家国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他。
“碎了,我碎了。”对方张开嘴,从里面吐出这句话。接着,李春桂的身体像被推倒的沙雕,倒在了地上,他的皮肤瞬间像被火烧过一样,没了。只看见他全身的骨头,碎了。
碎得一节一节的。
那些四肢变成了破碎的腕骨、指骨,闪着幽幽蓝光。
他的肋骨虽然保持着原状,但是,上面也布满了裂开的纹路。似乎一碰也会变成一盘散沙似的,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骨头。
遇险
碎了。这个声音在这个只有齐家国一个人的黑暗里,不停地盘旋着,响着。这时,有道力量从身后将齐家国拉了一下,齐家国听见“咔嚓”一声,这个声音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他也碎了。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像起了连锁反应,眨眼间,他的身体便像是经过了千刀万刀的洗礼,布满了血红色的缝隙。
一动,他就要碎了。他听见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齐家国!”教导主任的声音如同一个响雷,让他全身打了个冷颤,“你怎么回事,接个电话怎么接到窗户前来了。”
齐家国眨眨眼,摸摸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打开的窗户前。十层的高楼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如果摔下去,肯定会碎得很彻底。
他心有余悸地往后连退两步。教导主任已经趁这空档,把他的手机拿到了手里。“你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手机都没开机,接什么电话?”教导主任翻看着手机,对他说。
齐家国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没开机?”
“你自己瞧瞧,难道你刚不小心听电话时把手机关了?”教导主任又持着怀疑的态度,开始了他那一成不变的话题,“你们年青人呀,怎么总是这么不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我们不是限制你们的自由发展,我们只是想了解你们跟哪些人……”
齐家国把手机夺过来,也顾不上刚刚的一切是幻觉还是什么。他刚开机,便提示有六七个未接电话。
是李春桂的女朋友杜芬打来的。
齐家国正准备拔过去,她的电话又来了。他赶紧按下接通键。
“齐家国,你有没有见过桂子?”电话里,杜芬像是哭了有一阵子了,声音都是嘶的,“一个钟头前,桂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些很奇怪的话,他说什么,如果他去了,要我好好活下去。齐家国,我觉得桂子很不对劲,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齐家国一听她说的内容,就知不妙。
就在这时,电话又“嘟”了两声提示音,他拿起手机,原来有新电话进来,他一看来电显示,便对通话中的杜芬说道,“你先别急,桂子给我打电话了,我先接他电话,迟点再和你联系。”
说完,他赶紧接起李春桂的电话。
“桂子,你跑哪儿去了?王鹏在医院你也不来看下他。”齐家国焦急地问他。
“我要去替鬼收尸,你来不来?”
电话里,李春桂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更让齐家国觉得心惊胆颤。
“你找到那位师傅了?”齐家国以为李春桂找到专门处理那些事情的人了,带着期望问道。
“没有。”李春桂却只是冷冷地回答他。
“你不是桂子吧?”齐家国不由自地地冒出这一句。
“呵呵……”手机里的李春桂突然笑了两声。齐家国觉得这笑声很熟悉,但肯定不是李春桂的。他仔细一想,全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手机里,那个声音那么像他刚刚在幻觉里听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不管你是谁,如果你敢害我兄弟,我和你没完。”终于,齐家国抓着手机吼了起来。他一吼,又惹来身边的教导主任那双“关切”的眼睛。
“鸿喜路。”手机里传来这三个字后,便挂断了,而齐家国再打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只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不容他细想,直觉告诉他,李春桂要出事了。
于是,他拔腿便往电梯那里跑。身后教导主任在大声喊着,“齐家国,你回来,你给我把事情交待清楚。”
“清楚个屁,我说是撞鬼了,你信吗?”在电梯门口,齐家国对他大喊了一声,引得医院其他病人护士都用半惊半疑的眼神望着他,他赶紧迈进电梯里离开。
电梯惊魂
齐家国进电梯时,里面已经有个女病人在里面了。只是,对方按的是十五楼。
妈的,刚进来时太急了,电梯是上还是下他都没看清。齐家国抱怨着自己。身后的女病人披头散发的,穿着一身白病服,安静得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齐家国不想再去猜测,他现在是草木皆兵,一点儿异常都让他联想到怨鬼作崇。不过,想想,他们三个也真的冤啊,不过是无心之失,打碎了一个骨灰盅,就落到这副田地,看来,那些鬼的心胸也都不宽广。
这样胡思乱想着,一抬头,齐家国突然透过电梯按键上的不锈钢镜面,看见身后的那个女病人抬头定定地盯着他的背影。
齐家国相信那个女病人应该也从镜面上看见自己看她了。可是,那个女病人却像是不受影响似的,只是盯着齐家国,双眼一动一动,身体也一动不动,像个被白布包着的尸体,宁静地竖立在他的身后。
妈的,怎么又吓自己了!齐家国啐了口口水,想起李春桂教过最实用的驱鬼方法朝身后吐了出去。
身后女病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缩着脚,像真的怕那口口水。这下齐家国心里更忑忐了,这不就证明这个女病人不是人吗?
想到这时,他干脆连眼都不抬了,只盯着自己脚下的运动鞋。
“叮”,终于,电梯到了十五楼,那个女病人一见电梯门开了,便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这下齐家国更摸不清头脑了,怎么那女鬼跑得比自己还快,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难道是真的?
现在,救李春桂才是最重要的。齐家国按好电梯后,等着电梯下去。不由自主他又想起刚刚那个女病人,不知为什么,虽然对方的脸让长发遮去了一大半,他还是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应该认识对方。
是谁呢?一时之间,他却又无法想起对方是谁。
电梯到了四楼,又打开来,外面进来三两个拎着饭盒的病人家属。齐家国虽然急,但是基本的道德礼仪还是懂的,他按着电梯等人都进来,才准备按关门键。
只是,门外那个大眼睛的男孩却盯着电梯怎么也进来。
电梯里的其他人倒有些等不及了,对齐家国说道,“小伙子,你怎么还不关门?”
齐家国心想,这些老妇女就这样,自私得只顾自己了,于是,他对着电梯外的男孩说,“小弟弟,你怎么不进来?”
但那个男孩有些怯意地摇了摇头,他盯着齐家国,似乎他就是恐怖的源头似的,接着,那个男孩小声地对他说道,“哥哥,你背后的叔叔好凶啊,他不让我进电梯。”
齐家国呆了,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痒,就像有道气息在他的身后,吹着自己的脖子。只是,那道气息不是活人的,那是冷到可以让全身发颤的一丝阴气。
怎么办?齐家国问自己。逃出电梯吗?
正这样想着,刚进来的一个病人家属已经快速地按下了关门键。齐家国回过神,看着电梯亮起的一层层下降的指示灯,有些疑惑地望着那些阿姨婶婶,才发现她们也都脸色苍白地望着他。
难道她们也不是人?齐家国狠不得把自己化成纸皮从电梯的缝里钻出去。
“哎呀,小伙子,你刚才吓死个人。”刚按电梯的那个女人对他说道,“刚刚电梯外明明没有人,你问谁怎么不进来呀?”
齐家国呆了,他说,“一个男孩啊,七八岁左右,穿着病号服,拿着一只玩具熊。”
那些女人一听,都愣了一阵,然后,终于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今天早上有个男孩刚去了。”接着,四周一片寂静。
电梯到了一楼,那些女人都急忙冲了出去,齐家国才发现自己的腿软得不像是腿,而像是煮烂的面条。
那个逃出去的女病人。
那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小孩。
他们都怕他,或者,是一怕那个紧跟着自己的那个“人”。
齐家国深吸一口气,然后冲出了医院。外面阳光普照,终于让他感到一丝尚在人间的感觉。随后,他招了辆出租车,直奔鸿喜路。
鬼附身
真不知道是什么鬼天气,刚赶到鸿喜路,明明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就像是教导主任那要发作的黑脸。
好在那条路不长,齐家国从路头转到路尾,便看见李春桂拿着一个白胶袋站在路口。
现在的李春桂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他正左右张望着,明显在等人。
齐家国深吸一口气,现在这人来人往的,他就不信那鬼还真有本事,可以在这里闹事。一看到他,李春桂便凑过来,关切地问道,“王鹏怎么样了?”
“四肢关节的骨头碎了。”齐家国回答,随后,望着李春桂,“你是不是给杜芬打了个交待后事一样的电话?”
李春桂点点头。齐家国一见就来气,一拳挥过去,将李春桂手里的胶袋都撞散了,里面彩色的冥币飞出来,行人都惊诧地离他们远远的。
“你就这样自暴自弃了啊,现在我们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搞清楚,你就认输了。”齐家国又连给了他几下。
“我只是担心我出了什么事儿,她受不了。”李春桂捂着被揍青的脸,说道,“然后,等了那师傅一阵,见他还没回来,正要走,这时就接到你电话了。”
“算了,你不是说要我过来和你一起去替那只被我们打碎了骨灰盅的鬼收骨灰吗?还是先去把这事解决了吧。”齐家国挥挥手,算是不和他计较了。
但是,李春桂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疑惑地问他,“不对吧,是你打电话约我来这里的,还要我带这么多冥币,说路上有用。”
“我给你打电话?”齐家国也有些理不清头绪了,“我打你电话就没打通过,怎么可能约你来这里,还要你带这么多冥币过来,说替鬼收尸?”
李春桂望着他,他也望着他。
两个人都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至少,他们都不是对方约来这里的。
“你说,电话里的我说要你多带些冥币,说路上有用?”齐家国又问
了一句。
李春桂点点头,“我当时还奇怪,什么路上会用冥币啊?你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我到了就会知道了。”
“妈的,什么路上会用到冥币,除了送葬的,就是下黄泉路上打发小鬼的。还有什么路上用得着?”齐家国破口大骂道。
他这一骂,倒让两人都打了寒噤,冷。
四周的人惊呼着,头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齐家国抬起头,只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影从天而降,而他与李春桂正站在黑影的正下方。
“碎了。”这时,他清楚地听见那道男音冷漠却带着得逞的笑意在他的耳后根说道,那个男人似乎一直都没离开
过他,齐家国有些明白了,他从有幻觉开始,也许就让鬼附身了。不然,他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给李春桂打通过电话?
“碎了!”那个男人愉快地说着,接着,黑影压下来,齐家国觉得自己的身影一轻,便悠悠地飘了起来。
这时,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后面,有一个全身发灰的男的,拿着一个圆圆的什么物体,在咧开嘴笑。那个男人全身就是一团灰色的雾,面目模糊不清,但他肯定不是人,因为他正轻飘飘地晃荡在齐家国的面前。
妈的,到死连对手的长相也没搞清楚,刚才骂了李春桂,自己不一样吗?至少,李春桂还交待了下后事,自己还什么都没交待呢,连恋爱也没好好谈过,就挂了,这也太不值了。齐家国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一片血色的液体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晕了过去。
碎的骨灰盅和碎的盘子
齐家国就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自己的身体没一点儿重量,就在自己的身体周围飘来飘去,看着那些急救人员把自己的身体送进了抢救室。
只是,看着自己的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的血,齐家国自己都心疼自己,这可是O型血,他平常捐的血加起来都没现在流的多。
接着,他看见教导主任也站在自己的抢救室门口,李春桂正抱着头,埋头哭着,鼻涕流了两大条,都蹭在袖口上了,嘴里还在哭喊道,“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你说刚刚要不是你把我推出去,我不就被压成肉饼了吗?”
齐家国想去安慰下李春桂,这死了也和生前没什么分别,就是别人看不见自己,挺麻烦的。这时,齐家国发现了些许视线正望向他。
他慢悠悠地落了地,才看见居然是上次在电梯里见过的那个女病人。
只是,这次,女病人的脸没有被黑发挡住,而是露出了那张白皙的脸庞。她能看见脏东西的!齐家国心里一喜,他记得电梯里,那个女生有多害怕自己的,肯定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那道鬼影。
于是,他走过去,说走其实不准确,因为他一迈步,自己的身体就有意识地自动往那个女生的方向滑了过去,就像脚下有双无影滑轮似的。
“你看得见我吧?”齐家国对那个女生说道。
女生看了他一眼,仔细打量了他一阵,似乎在看他身后还有没有跟着那个东西。随后,女生松了口气,点点头。
“你能不能帮我给我朋友传个话?”齐家国讨好地对那个女生说道,现在,他才明白美剧《鬼语者》里的那个通灵者有多重要,那完全就是阴间代言人啊。
“你不记得我了?”没想到,那个女生却反问了他一句。
“来利酒馆啊。”女生提醒道。
齐家国双眼一亮,“你是那个摔了盘子的女服务员?”是熟人就更好办事了,怪不得当初就觉得她面熟呢。
“我帮不了你。”听完他的要求,女服务员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人,你没发现吗?”
齐家国瞪着她也飘空的身体,“那上次……上次……我记得你在电梯里好像还有影子。”
“上次我还没死呢。”女服务员也回瞪了他一眼,齐家国觉得她眼睛太大,一瞪眼珠子就像要跑出眼眶了,赶紧转移了视线,“但见过你之后,我就死了。”
“为什么?”齐家国问她。
“还不是因为我们打碎的那个盘子。”女服务员几乎是咬牙切齿了,“那个盘子据说是老板家供的先人的什么东西,有先人们的魂被困在里面了,结果被我们给摔碎了,那些老鬼无处可去,所以,我就被那道阴魂给缠住了。”
“盘子?”经她这么一提,齐家国想起来,当初在小酒馆里,他们摔碎的那个在供奉桌上的旧盘子,“不对啊,不是因为我们三个打碎了一个骨灰盅吗?我们三个还准备去帮那只鬼收尸呢。”
“你们有没有看清墓碑上的内容啊?”女生不满地对他说道,“你们连得罪了谁都没搞清楚,活该搞成现在这样子。”
齐家国差点儿让女生的话气得跳起来,“那现在怎么办?总得要提醒下我这两兄弟吧,不然他们还得出事。”
正在说着,齐家国便看见有个医生走过来,对教导主任说道,“王鹏的病状严重了,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说胸口疼,我们用x光检查了一下,发现一件,我们暂时也无法解释的事情,他身上的肋骨开始出现裂缝。”
“王鹏的肋骨现在很脆弱,我们怀疑,一碰他可能就会碎了,我当医生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这事儿。”医生边说,边握着自己的手说,怎么一下子室内这么冷。
齐家国赶紧离医生远了点,他望着女生,“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又还没死,去把那只鬼对付了不就行了。”女生用“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的那种眼光望着他,“你再不去解决这事,你们就真的只有碎碎,没有平安了。”
回魂
齐家国被女生的话弄得一惊一乍,反应过来,就惊喜地问道,“你说我还没死?”
“嗯。”女生确切地点点头。
“那我怎么会这样子?”他问。
女生白了他一眼,齐家国总觉得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这样翻来翻去,有点儿恐怖。
“你本来就没死,你只是离魂了。”女生边说,边指了指他的手腕,“本来你们从鸿喜路是逃不出来的,但有个高人救了你们一命,还在你的手腕上留了道离魂印,让你能看见我,从我这里知道真相。”
齐家国想了一阵,在鸿喜路上,在楼顶的那个箱子掉下来时,他也以为他和李春桂逃不出去了,可是,却在关键时候有道力量,将他与李春桂一同推了出去。只是,等他再飘起来,抢救现场的那些情形都是空白的,他根本没一丝印象,所以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
接着,齐家国抬起头,果然从手腕上看到一道浅浅的,画成一个圆的印子,中间还有他看不懂的文宇和图案,他也一时不知道是谁趁他不注意印上去的。
“那我怎么回魂?”想到正事,齐家国问女生。
女生又翻了一记白眼给他,好像他是个白痴似的,齐家国心里有些憋屈,本来自己是新魂,哪知道那么多做鬼的规矩。
于是,他紧跟着女生,到了自己的病房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齐家国居然觉得满是感慨,“你说我当初怎么就这么在意这身皮囊呢?”
女生没理会他,只是指了指床上,示意他躺回去。
齐家国有些措手无策,“这样行不行?”
女生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问他,“你说我好看吗?”
齐家国看着女生白皙的脸,大大的眼,点头,“好看。”
女生听了,凄进他的脸,“你那次
见到我上十五楼,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齐家国摇摇头。
女生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有些泪水。
但她流下来的却不是泪,而且血水。那些血水从她的眼角流下来,越流越快,接着女生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挤了一下,眼珠子慢慢凸出来,接着一丝神经连着眼珠子,掉出了眼眶。她痛苦的咳了一声,嘴里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的头皮开始软趴趴地滑倒下来,那已不能称之为是头,而是碎成了一团的肉浆。“咔嚓”声从她的身体里不停传来,她的手腕开始以不正常的角度搭拉着,无骨似的甩在她的身侧。她的身体已经裂开了,后背的骨头刺穿了她的腹部,正从她的身体内,流出白花花的肠子。
齐家国吓坏了,“你……你别过来。”他边说,边吓得跌倒在了病床上。接上,床上的身体就像有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狠狠拉了进去。
再猛地睁开眼,便发现,头顶的天花板上有道白影一闪而过。
“要替我报仇。”那个女生的话像叹息,还响在耳边。让齐家国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而是真的。
“昨天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你知道吗,从十五楼直接跳下来了。”醒过来的齐家国听见一旁的护士八卦着,他却觉得眼睛一酸,有泪水要滑下来。也不知是因为重生的喜悦,还是为那个女生的死亡。
这时,李春桂正好走进病房,一看见他睁眼了,便扑过来,将齐家国搂住,“兄弟,你醒了,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齐家国将自己昏迷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李春桂听了,告诉他,王鹏清醒过一次,他说,他终于想起来,那晚翻围墙时,他看见什么了。
“他说,他爬上围墙后,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恶狠狠地对他说,碎了,碎了,你们也碎吧,碎成了一块一块的。然后,他就觉得脚下一软,掉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当时吓坏了,后来才想起来。”李春桂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眼圈有些发红,对齐家国说道,“这几天,王鹏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医生说他全身的骨头都在慢慢地碎掉。真的碎成一块一块的。每晚,王鹏都痛得死去活来,不知他是幻觉,还是什么原因,他说,总看见那个男人拿着什么东西,在敲着他的骨头,那个男人要将他全身的骨头一片一片都敲碎了才会甘心,这样下去,我怕王鹏会受不了了。”
斗鬼
齐家国也许是福大命大,那装满了垃圾的箱子砸下来,他只是额头受了点轻伤。
他与李春桂白天来到学校外的围墙处,才发现,那个墓碑上居然刻着爱犬之墓。这四个字让他们哭笑不得,原来纠结了这么久的替鬼送尸一说,只是为了某只人类的忠实朋友。
李春桂又打电话给了那位师傅,结果,那位师傅一听说他们打碎的是一只亡狗的骨灰盅,便告诉他们,狗一般是前世有罪的人投胎的,当它们死后,罪便到头了,可以步入轮回,转化成人,所以,骨灰什么,根本没什么影响,要他们把那个墓整理好便没事了。
接着,李春桂还想问问,关于他们摔碎的那个盘子里留魂的事情,但那位师傅看来业务繁忙,说了句,“以后这些无聊的事情别来烦我,”便挂了电话。
李春桂拿着挂断的电话,欲哭无泪。齐家国突然想起来,那个女服务员告诉他,说他们有高人暗中相助,才免于一死,便赶紧问李春桂,“那天,我们被箱子砸之后,是什么把我们送到医院的?”
“救护车送来的啊。”李春桂似乎觉得他问的话很低智商,回答也没经过大脑。
“我是说,是谁!”齐家国差点儿抓狂,一想到王鹏危在旦夕,可他们却傻不拉叽地在“爱犬之墓”这里。
“是赵医生,还有护士小刘。”李春桂如实回答着,“不过,他们说,是教导主任说收到了我们的求救电话,要他们出诊的。”
“教导主任?”齐家国叫了声。李春桂望着他,“不可能吧,你是说救我们的是教导主任?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高人吧?”齐家国回想了一下,在他离魂之’前,他确实只和教导主任接触过,而且,在他陷入幻觉时,差点儿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也是教导主任抓住过他的手腕。
“是他没错。”齐家国肯定地说道。
两个连忙回学校去找教导主任,一打探得知他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到了医院。两个人掏钱买了点水果,蹭到教导主任面前,齐家国对李春桂使了使眼色,要他问教导主任高人的事情,但是,李春桂也使着眼色要他自己问。
“这只鬼难办哟。”两个正在推诿的时候,教导主任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边拔着桔子,边开腔了,“你们不止得罪了这一只鬼吧?”
齐家国和李春桂差点儿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扑上去,教导主任叹了口气,“上次为了救你们俩,我用了大部分的元气,现在的我肯定对付不了他。也正因为我的身体弱了,这两天,他才能又继续伤害王鹏。只有你们能去阻止他们,本来,也是你们先开罪的别人,所以,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去办最好。”
说完,教导主任便吩咐他们,将上次碎掉的盘子找到,而且还再三叮嘱,一定要将碎片全部找回,不然也会很麻烦。碎片找齐后,放回瓷场重新烧,只是这一次,在烧时,要放朱砂和狗血进去,便可以将以前留在盘子里的阴魂镇住。
临走时,李春桂不死心地问教导主任,“你不是糊弄我们吧。”
齐家国用手肋撞了他一下,李春桂假装没看见,又问,“总有点保命符什么的吧,不然我们遇见了他怎么办?”
教导主任无奈地抬起无神的眼泡子,“你是不是看电影看多了,如果真有保命符,我早就掏出来给王鹏用了。这事没那么神,就将朱砂和狗血和着那堆碎瓷片重新烧一个什么容器都好,就算是解决了,那鬼主要是想要个容身之所,顺便解口恶气而已。”
李春桂还是觉得不保险,领着齐家国跑去附近的庙里求了道平安符,也给王鹏求了个,戴在了身上后,才准备好朱砂与狗血,去来利酒馆找那只盘子。
没想到,正如教导主任所料,如果那只盘子真是酒馆的先人留魂的东西,就算是碎了,他也不会丢,反而用红布包着,供在内屋里。
拿盘子时,李春桂在酒馆里引开了老板,齐家国便去偷那包东西。只是,不知为什么,内屋里没有灯,虽有阳光照进来,却还是阴气森森,更让齐家国觉得隐约中,似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那个注视自己的人甚至还走到了他的身后,让齐家国的背脊发凉。他心一横,说了句有怪莫怪,便将包着瓷片的红布塞见了随身的背包里,然后,刚走到门口,一阵不知从哪来的怪风便将门给摇得“哐哐”响,似乎不让他出去似的。
齐家国埋着头,便冲了出去,身后传出巨烈的声响,惊动了前面的老板,看老板走过来查看,齐家国边故意说着,“这厕所怎么这么难找啊?”边拎着包跑了出去。
李春桂在外面开着一辆破摩托接应他。一看见他,还不住问他,“不是要你小心点吗,怎么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不是我。”齐家国说道,“不过,那屋里除了我,确实没其他人。”
李春桂一听他拉长的“人”字音,
便知道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便也没再问,只是将摩托开得飞快,往市里惟一的老瓷场开去。
没完没了
到了老瓷场后,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多了,他俩等新陶好的瓷器出来时,两人几乎要抱在一起痛哭了。
这时,医院里教导主任也打来电话,告诉他们,王鹏醒了,身上的骨头也没有继续恶化破碎的症状,但还要住院观察几天。
两人舒了一口气,接着,教导主任问他们,“东西重新弄好了没?”
“弄好了。”李春桂抱着怀里刚烧好的四不像瓶子,还很满意地说,“很像件艺术品的,摆在来利酒馆正合适。”
教导主任听了,便要他们拿过去给他看看。
接着,李春桂便开着摩托往医院走,齐家国在后面抱着瓶子。摩托开了一段路,李春桂有些奇怪地说了句,“怎么回事,今天总觉得这路有点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不都是一样的吗?”齐家国望了望,两边的景色和平常一样的啊,只是,天气有些阴沉,天边的云低得像要是掉下来了,压在人的头顶。
“不是,平常不是开半个钟头就能看见市医院的吗,今天都开了好像近一个小时了,还没看见医院的影子呢。”李春桂的声音似乎被风给扯断了,听来有些怪异。
齐家国发现确实如此,于是,他赶紧又给教导主任打电话,但是,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停下,桂子。”齐家国要李春桂停车,但是,李春桂却回了下头,一切又像是慢动作似的,齐家国看见他的脸在眼前慢慢幻化成了另一个中年男人的脸。
那是之前见过的那道灰色的人影只是,这次,这个男人的脸终于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前,男人的脸是青菜色的,死气沉沉,嘴唇发白,而盯着齐家国的只有一只眼睛,因为,他只有半张脸,还有一半像是被平切开来的伤口,不见什么东西,只有黑乎乎的一个斜面,如同一个可以让人万劫不复的地狱入口。
齐家国差点儿叫起来,但摩托车开得飞快,要跳车似乎有点儿不大可能,而且,四周越来越热,还有很多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可是,街道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他觉得手里抱的瓷器有些奇怪,打开红布,却又吓了一跳,手里哪还有什么瓷器,只有一大堆的白森森的碎骨。
那是一堆人类的骇骨。
“跳下来。”突然,一声叱喝响在齐家国的耳边,他回过神,闭上眼,抓紧李春桂的衣服,然后带着他一起猛得往一边跳了下去。
周围的一切开始晃动,等齐家国睁开眼,才发现,他和李春桂正躺在老瓷场的大火炉的灶口,而刚刚李春桂的那辆摩托车已经冲进了火坑里,不见踪影。
“那只鬼太狠了,他想让你们两个给他当烧瓷的原料。”教导主任扶起齐家国。原来,昨天给他们说好要新铸一个瓷器给那只鬼容身后,今天他们一早居然就打电话说瓷器弄好了,教导主任便觉得没这么快,因为新铸一个瓷器至少要一天时间。除非齐家国他们又遇上了什么事儿。果然,等他赶到瓷场时,就看见李春桂开着摩托带着齐家国往火炉里直开过去,但他怎么喊却都没反应。
“哎呀,那些碎的瓷片和朱砂呢?”齐家国看抱在怀里的东西没了,爬起来到处找。
教导主任指了指火炉,“来不及了,都已经烧了。”
“那现在怎么办?”恢复过来的李春桂问道。
“只能看烧出来的东西再说了。”教导主任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叹了一口气。
等第二天开炉后,有人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冷却后交给了齐家国。
齐家国一看就呆了,因为,新烧出来的瓷器居然是一个雕像。
雕像里,缺了眼的男人正准备往某一个方向逃跑,但是,另一个长发的女生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半蹲在地上。
“这个女生……”李春桂看着雕像,几乎合不拢嘴。
齐家国没作声,他记得,当他和李春桂冲进火海的那一刻,喊醒他们的人,正是那个熟悉的女声。
是那个善良的女服务员。
结局
王鹏出院那天,李春桂带着杜芬,还有齐家国一起去了。
李春桂和杜芬不顾形象,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王鹏便和齐家国识趣地闪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
“你说,这事情是不是真完了。”王鹏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齐家国。
齐家国想了想,自从那尊瓷器烧好后,就没有怪事发生过,虽然教导主任要他们不要掉以轻心,说还是感觉到有微弱的阴气存在,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没事了。”
王鹏松了一口气,“那我去买瓶水。”说完,便乐呵呵地往自动售水机跑过去。
齐家国看着他跑过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真完了,这些日子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并不真实的梦似的。
这时,齐家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王鹏的脚下,像是一块纸片,但是,却闪着冷异的白光,粘在了他的脚后跟上。
他的心猛得往下一沉。
他记得,那次在火炉前,他看见那个男人还少了半张脸。
接着,他想张嘴提醒王鹏一下,但是,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嗓子,让他喊不出来,一股难受的吞咽感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每咳一下,嘴里便吐出一口血水,掺杂着一些细小的瓷器碎片。
王鹏这时已经买好水,往他这里跑过来。
“齐家国,你怎么了?”他问。
但是,马上,那一直紧跟着他的瓷片便像一把刀一样,在王鹏的身体上飞快地穿插来回。那些冰冷的白光闪过,让齐家国睁不开眼。
“咚”王鹏的身体像是被人扯断了身上所有的线的木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的四肢奇怪地蜷曲着,就像是没有骨头。
或者,骨头都碎了。
齐家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提醒还在病房里的李春桂和杜芬,但他却动不了了,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疼,疼得像每根骨头都在被什么东西扎着似的咯吱响。
那只鬼之前待的那个盘子碎后,到底还有多少块碎片没有找回来,那么他的身体里也该是有多少只碎片正在将他的骨头切割着。齐家国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他想着。
这时,有个人影蹲了下来,居然是李春桂。
你没事,太好了。齐家国想说这句话。
但是,李春桂看着眼前的齐家国,却笑了。
那笑容冷漠而陌生,他的脸上像有一层薄雾,雾气下,是另一张和那个缠着他们的男人长得相似的脸。
“哎,我一直和我哥说,要他把你们留着当替身,他偏要出这口恶气,现在好了,他又回炉重铸了吧。”李春桂说,“如果不是因为有个高人一直在你们身边,我何必潜伏得这么辛苦呢,不过,现在,都云开见月了。”他边说,边将刚刚划过王鹏的身体的瓷片像零食一样,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吞了下去。
怪不得之前去拿那些碎瓷器时,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怪不得当初那个女生说,那些老鬼。
怪不得教导主任当初问他们,你们只得罪了一只鬼吗?
齐家国想,原来还有你呀,可是,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接着,无边的痛楚陡间过去,他听见自己全身的骨头部碎了。
“碎碎平安。”李春桂说着,笑了起来,“你们一直没明白这其中的寓意吧,是人碎,鬼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