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裂痕

无号码的电话来电
  
  我是杰。二十五岁,摩羯座,有一个一见如故的女友,靖。我和她的感情进展非常神速,很奇妙的是,对我的一切,她很快就十分熟悉了,仿佛认识了我很久很久似的,我总是打趣地问她,“喂,你该不会是我以前的朋友去整型吧?”她笑了笑什么都没回答。
  有天,我还在公司加班忙得焦头烂额时,大学同学汉意外地来了个电话,“阿杰,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怪事?”
  “怪事?什么怪事?”
  “譬如说……接到怪电话,半夜有人敲门,遇到神秘的人……这一类的。”
  “我没碰到什么怪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汉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说,“我收到一封‘她’寄来的信……”
  “她?哪个她?”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汉叹了一口大气,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你全忘了,是吧?”
  汉突然挂上了电话,我满腹疑问,回头注意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无号码”,我连回拨问清楚的机会都没有。
  晚上回到家,靖黏着我煮红豆汤给她喝,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我也做过同样的事,突然一男生在教一女生煮红豆的镜头从我脑海中闪过……
  “你在想什么?”靖端着煮好的红豆汤,满脸疑惑地问我。
  “喔,没有,只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别乱想了,快来喝吧。”她笑眯眯的脸,在我眼前却突然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脸,我吓得往后一跌。
  “怎么啦?”她放下手中的红豆汤,跑过来想要扶起我,我再定睛一看,还是靖原来美丽的容貌。
  “没事,我一下子没站稳。”
  “嗯,小心点。”
  夜里睡觉时,我翻来覆去,脑袋里一直在想那个男生教女生煮红豆的镜头,还有靖突然变得丑陋的脸,这几个画面交织出现,我不敢翻过去和睡在旁边的靖面对面,因为害怕夜里一睁开眼她又变成今晚那副丑陋的面孔。
  隔天上班时,我因为没睡好,所以老觉得精神不济,加上汉昨天电话里说得也不清不楚,我整天都在想这些事情,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喂,你好。”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我马上想到,这又是汉在恶作剧,于是就对着话筒将汉一阵臭骂,对方一直沉默不语。
  正当我骂得起劲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让汉等着,拿起办公室电话。我一下子就怔住了,一股寒意从背脊沿着脊椎骨慢慢爬上来,夹着手机的左肩像是有只手正在抚着,而右手拿着的话筒则继续传来汉的声音,“阿杰,你在听吗?”
  如果这才是汉,那手机里的那个人是谁?我像是被突然泼了一大桶来自极地的冰水,僵在那儿,连脑子都停止了思考,当我的右耳还在接收汉的呼唤声时,左边却传来了一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那是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那声音微弱得像是不久于人世的病者,但更像是催魂的差,我甩下右手的话筒,拿起左肩的手机,狠狠地往外抛了出去,直到看见手机的电池与机身,分尸似的静静躺在地上,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接起办公室的电话,汉还在线,“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一定是‘她’!”汉嘴里口口声声念着“她”,可是“她”到底是谁?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杰,明天出来一趟,该是时候我们几个人聚一聚了。”汉又说。
  “嗯。”与汉约定好时间地点后,电话“卡”的一声挂掉了,我右手仍然拿着话筒,想不通最近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班回到家,靖说有一个叫立德的人打电话找我,而我的手机一直关机,只好打到家里来,我没敢告诉她我把手机摔了,只说手机卡坏了。
  “他说找我干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他说他收到信了。”
  “什么信?”怎么又是一封信?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说他会再跟你联络。”靖又露出诡异的表情,然后奸笑地问我,“不会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吧?大头鬼。”
  我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笨蛋,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在我讲完这句话后,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我也对某人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隔天,我在楼警卫那里拿了份免费日报,在等电梯的时候,闲得无聊,随手翻了翻,当翻到第二版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浑身冰凉。
  “男子王致汉由高处坠下身亡。”几个大字触目惊心地映入眼帘,汉竟然死了,我们几个大学好友才准备晚上好好聚一聚的,我也正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汉和立德到底收到了什么信,打无声电话给我的是谁,一切的疑问都还没被解答,汉却突然死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中午,趁着午休结束前,我抽空到公司附近的手机店办了部新手机,并将手机号也换了。一拿到换了新号码的手机,就迫不及待地打给靖,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接电话,“嗯。你换新号码了?”
  “是啊,第一个就打给你,看我多重视你。”
  她在那头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为什么要换号码……”
  “啊?因为想换一个号码转转运嘛。”我随便讲了一个理由。
  “我又没问你为什么。”靖打断了我的话,同时也再次打乱我的思绪,那句话不是她说的?那……是谁?是谁问我“为什么要换号码?”我心脏的跳动速度再度加快,匆匆地挂上电话后,我回到了办公室。
  下午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我一看是靖。 鬼婆婆鬼故事www.guipp.com
  “喂,宝贝,怎么了?”我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试图掩饰心中不安的情绪,靖好像突然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文杰哦?”
  “废话,不然我是谁?”
  “喔,我还以为是谁呢……”她的这句话已经令我觉得似乎不太对劲,但接下来她所说的却更加令我毛骨悚然,“我看到未接来电,又没名称,才回拨看看是谁,呵呵。”
  未接来电?如果刚刚靖并没有接到我的电话,那和我讲话的是谁?“你刚刚没有接吗?”
  “我在洗澡,今天好热,所以没接到,现在才回电话呀。”
  我的心又凉了一半,我……该不会真的见鬼了吧?吓得我再一次匆匆挂掉了电话。
  刚回到办公室,又有电话打进来,我抓起话筒,原来是立德。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听说你昨……”我话还没说完,立德就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看过报纸了吗?”
  我没猜错,立德打电话来果然是想跟我说汉的事,“看到了。”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且平稳。
  “下一个会是谁?”立德紧张地问我,和我努力保持镇定相比,他似乎比我更恐惧。
  “什么下一个会是谁?”
  “‘她’下一个要找谁?”又是“她”,汉和立德,两个人都说接到了信,两个人嘴里都念着“她”,究竟“她”是谁?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说的是谁?”
  “阿杰,你真的都忘了吗?”他喘了一口气之后继续激动地说,“你可以装作你忘了这一切,可是现在事情一直发生,你不能再假装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到底是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吐出这些话,“我想‘她’回来了……”
  我握着话筒的手不停地颤抖,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念“她”,每个人的嘴里口口声声都在说“她”,但我对这个“她”却一无所知,“你们说的‘她’到底是谁?”看来,这一切的一切的确都与“她”有关,但,“她”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这样子回来?是从哪里?她又去了哪里?一连串的问号不断浮现,尤其,现在已有一个人死了,事情演变得更加复杂。
  “阿杰,你真的完全忘了?”
  “对于大学时代的事,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立德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说道,“好吧,我想那对我们来说的确都是个很大的阴影。”
  “阴影?”我开始连立德的话都要搞不清了,“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和我们的大学生活有关对吗?”
  “我当然会告诉你,晚上聚会时,我们四个……不,三个人要好好谈谈了。”
  “三个?”立德本来说四个,现在又说是三个,汉过世了,去掉他,那我、立德,也才两个人,哪来的第三个人?
  “你不会连阿光都忘了吧……”
  阿光?我努力地在脑海里发出搜寻讯号,但怎么想都想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甚至连名字都觉得有点陌生,“算了,阿杰,晚上你看到人就会记得了。”立德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替我找了个台阶下。
  “嗯,那……就晚上见了。”
  他挂上电话之前,留了最后一句话,“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屏息以待等着他接下来要讲的话,“你们一定要来看我。”
  
  老友聚会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时间,我站在热闹非凡的地铁车厢里面思考着几天来的事情,突然又有一个不显示号码的电话打进来,我接起电话,可是对方一直沉默着,就在我要挂电话时,对方突然说起话来,“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又是这个“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低沉又微弱的声音,重复同样的话语,我吓得立刻合上手机的话盖,但没隔几秒,手机又在我手中响了起来,周遭的人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接起电话,对着话筒哀求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拜托你,不要再这样子骚扰我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地开口,说了一句更令我汗毛直立,急得想夺门而出的话,“我要来找你了。”
  我对着手机几近疯狂地吼着,我真的快要精神崩溃了,我就快要无法承受了,“喂,你在哪里,你到底是谁?”
  还是一片沉默,从话筒那边,我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往新店线方向的旅客请在本站换车。”我浑身发抖,转身注意四周与我擦身而过的人,每一张脸、每一个表情,试图找出那个正在话筒另一端的“人”,如果是人的话。
  “你到底在哪里?你出来啊!”我对着手机大喊着,周围的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嘘,你看,大家都在笑你了。”对方冷冷地说,我回头继续搜寻着四周每一个正在使用手机的人,“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吗?”
  就在我听到电话被挂掉的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我的肩膀,我吓得大喊一声,转头一看,是对着我微笑的靖。
  “干吗吓成这样?”她盯着我冒着冷汗的额头,然后从皮包里抽出两张湿纸巾给我。
  我合上手机说没事,“你不是说要在家里吃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参加聚会。”她走过来拉拉我的手,靠在我的身边,“因为我想认识你的同学。”她睁着大眼笑眯眯地对我说,和我还略带惊慌的表情形成奇异的对比。
  我对她微微一笑,看见她的笑容,刚刚那股压力和恐惧似乎稍稍减退了一些,我伸手抚着她细直的长发,她却惊慌地突然拍掉我的手。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她。
  “不要碰我的头发……”
  “为什么?”
  “哎哟,不要碰就是了嘛。”
  我充满疑惑地点点头,然后抬头继续环顾四周,直到到达目的地。
  “阿杰,这边。”一进餐厅,我远远就看见立德对我挥手,于是也高举了手回应他,他身边坐着另外一个同样穿着黑外套的男人,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背对着入口,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想,他应该就是立德说的“阿光”吧,可是我怎么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靖走在我后面,慢吞吞的,于是我伸手拉了拉她,牵着她一起走到座位旁。
  靖随我坐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我注意到她一直看着低头的阿光,于是也跟着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去,立德顺着我们的眼神,转头看了看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的阿光,于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阿光,阿杰来了,还带了女朋友呢。”
  他哼了一声,摘掉帽子抬起了头,我们其他三个人都不由得惊呼出声,“这……这是……这怎么一回事?”阿光的头上没有头发,但有一道横越头顶很长的缝合疤痕,而且似乎刚复原不久,有的地方仍然扭曲得像只蜈蚣,还微微渗出血色。
  “阿光,怎么搞成这样?”立德大吃一惊,“你还好吧?”
  阿光摆摆手耸耸肩,幽幽地说道,“我也收到了‘她’的信……”
  我心里一惊,他也收到信了,为什么就我没有?
  “这是我收到的信。”立德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
  我和靖都很好奇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正要伸出手去拿,阿光却一把抢过立德的信封,然后打开封口直接抽出里头的信,“我看看你的写了些什么。”阿光开始读了起来,我和靖对看一眼,但我们只能透过纸张背面的光影,看见那是一封用电脑打印出的信,行数不多,只有短短的几行,而署名的是……
  我正要看清楚那个名字时,阿光突然抓狂似的把信揉成一团然后往窗外丢去,立德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信,像流星一样在夜空里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然后消失不见。
  立德激动地站了起来,就像阿光刚毁了他活下去的机会或希望似的,揪住阿光的衣领,把他架了起来,我赶紧站起来挡在他们中间,拉住情绪已然失控的立德。
  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靖,她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似乎不是她在场的好时机,于是就让她先走了。
  阿光喝了一口咖啡,缓缓地说,“其实,我们三个,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船上已经少了汉,下一个,我们都不知道会是谁,所以现……”
  “等等,我有个问题。”我打断了阿光的话,“你们所说的‘她’,到底是谁?”
  他们两个像看见鬼一样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立德举起手在我脸上摇了摇,“阿杰?你正常吧?你真的全都忘了?”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莫品薇吗?”立德和阿光瞪大眼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没什么印象,但这个名字,突然就在我脑海里转了转,好像一个很大的漩涡,把我深深地往下拉。
  
  大学往事
  
  四周一暗。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情。
  大学时代,我和立德、汉、阿光组成学校的四骑士,在女人圈里颇吃得开,但我们从没真正的定下来,与每个漂亮的女孩都维持着暧昧的关系,我想,那时我们一定伤了不少女孩的心。

  有一天,下课时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没带伞,正站在川堂等雨,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慢慢地向我走来,然后把手里的伞交给我,“这个给你用。”
  她手里抱着厚重的原文书,脸上戴着黑粗框眼镜,又长又黑的头发几乎盖住了半边脸,非常不起眼,我婉拒了她的好意,但她仍然十分坚持,“没关系,我淋一下雨就到家了。”她抛下这句话的同时也丢下了手中的伞,我看着她消失在倾盆大雨中的身影,脸上挂着微笑地捡起了地上粉红色的雨伞。
  之后,我偶尔会在学校遇到她,我和她慢慢地熟识起来,或许是她的与众不同,或许是她的想法和其他只在意外表的女孩不同,我被她的纯真和淳朴所吸引,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最原始的那个女孩,没有任何外在包装的,只有一颗洁白纯净的心。
  我喜欢和她聊天、喜欢和她讨论事情,她总有一些特别的想法,能够与我激荡出不同的火花,她很有创意、很有天分,只是碍于外貌而总是被忽视。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漂亮一点的话,或许今天我的际遇会完全不同。”她苦笑着说。
  我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她,“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外貌,你很有才华,你很棒,我是说真的。”
  “你会喜欢一个有才华但是不漂亮的女生吗?”她的眼里带着期待,我想,她一定对我的回答抱着很大的希望,她是个好女孩,我不忍心伤害她,“会,我喜欢有才华的女生。”
  她的脸上又浮起那个笑容。她似乎越来越依赖我,我没联络她的时候,她也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我要是没接电话,隔一会儿,她就会出现在我的门前或是教室前。
  好景不长,一天早上,我在学校遇到她,她的眼睛红肿肿的,好像哭了一夜,我问她,“为什么哭?”  她摇摇头,倔强地说她没哭,只是眼睛进了沙,“胡说,我不是三岁小孩,你骗不了我。”
  我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她不停地挣扎,最后哭着对我喊,“我不漂亮,现在不美以前不美以后也不会变美,你不可能喜欢我。”她吸了一口气,一串眼泪像珍珠般滴滴落下,“所以不要再让我对你抱着期待……那样很残忍,非常残忍。”
  听完她说的话,我的心底开始淌血,是的,一直以来我只在乎自己,却忘了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我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我只是自私地要她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出现,我只是自私地把她当朋友却让她抱着感情的期待,而我什么都没有给她,我松开了手,她转身向后飞奔,在她完全消失在我眼前时,我的脸上也悄悄地沾上了泪痕。 WWW.GUIPP.COM
  “或许我开始喜欢你了……莫品薇。”那天晚上,我反复地思考着,薇吸引我的不是外貌,她其貌不扬的外表底下,藏着的其实是早已破碎不堪的心,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她红着眼睛的脸,像狮子一样狠狠地向我扑来。
  隔天,我起了个大早,到薇家楼下等着她出门,我要告诉她,昨晚我想了一整夜,我还是想要她这个朋友,我认为她的外貌并不会影响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她的内心,那个最真实的她,没有伪装、没有虚假,不像其他女孩浓妆艳抹的脸,没有流行漂亮的衣服,但这就是薇,就是薇最原始的样子,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样纯真的薇了。
  不久薇就出来了,我走了过去,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当我的女朋友……好吗?”薇似乎觉得有点意外,脸一红,她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一睁开眼,立德正要端起杯子,他看着我,露出怪异的微笑。
  “你记得吗?”阿光追问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阿光轻哼了一声,“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忘记莫品薇那女人。”接着又幽幽地对我说,“你忘记我们对莫品薇做的事了吗?”
  一瞬间,突然所有空气都冻住了,我心头一惊,到底阿光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对莫品薇做了什么?
  我努力地在脑海中回想,最后一次见到薇,最后一次和她讲话,最后一次拉着她的手是什么时候,薇的手一直都很冰冷,她害羞的脸,垂下的眼帘,颊上泛起的红晕,我吻过她小小的唇……然后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我甩甩头,睁开双眼,阿光和立德同时把脸往我这边凑,我往后一退,摔了一跤,脑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下。
  我的脑子里再次出现那个泛黄的画面,薇很认真地讨好我,知道我喜欢喝红豆汤,她总是来到我的租屋处替我煮红豆汤,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的时光,直到后来,我外务越来越多,常常,她来家里煮红豆汤,但我却临时接到电话必须出门,于是只好放她一个人待在我家,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冰箱里保鲜膜盖着一锅只喝了一小碗的红豆汤,屋子里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晾在窗台的衣服和袜子已经收进来,而且叠好放进衣柜里,客厅的电视遥控器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薇娟秀的字迹,“我先回去了,衣服收好了,房子也打扫好了,红豆汤在冰箱里,”我点点头,这些我都发现了,“我带了一些你的被单回去洗,等洗好再还你,记得要吃感冒药喔,晚安。”我看完纸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带走我的被单回去洗,那我等下睡觉要盖什么,这傻女孩。”我叹了口气,但随即接了一个苦笑,薇天真、善良而且热心,我看得出来她很爱我,她也很认真地想要让我开心,我把纸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垃圾筒,走回房间一看,床单和被单都换好了,是我喜欢的花草系列,上次逛街,我和她说过我喜欢这套,她点点头,安静得什么都没说,原来她早就偷偷计划要送我了,我坐在床上,抚抚柔细的质料,心头涌起了莫名的感动。

  隔天去学校时,我正想溜去信息系找薇,却被阿光、立德和汉给拖住,“帅哥,你不会又要去找那个信息系的丑女了吧?”
  从我们交往以来,我这几个朋友就一直在批评薇,心里突然痛了起来,薇不漂亮的外貌被这些以貌取人的家伙拿来说嘴,而这些人又是我最好的大学死党,过去,或许我也常做这样的事,可是自从遇见了薇,深入了解薇之后,我发现了她的美丽,不在外表,而在内心以及才华,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正一步一步地让薇踏进我的心房。
  “好了,你们别再说了,我不想听。”我制止他们再继续下去,我不要他们破坏薇在我心中建立起来的美好形象。
  阿光酸溜溜地说,“丑女就是丑女,跟一只青蛙似的……”
  我挥了阿光一拳,接着我们就打在一起。汉和立德赶紧将我们俩人拉开。阿光不满地嚷道,“你他妈现在为了一个丑女和好兄弟翻脸是吧?”
  “你给我闭嘴,不要左一个丑女右一个丑女,好兄弟要看人交,你太过分了!”立德架着我,又跟着阿光回嘴,“唉呀,你这样不行啦,阿杰,我们会帮你的忙,让你回到从前的。”
  我用力地挣扎,然后奋力地向立德挥了一拳,丢下了呆立在原地的他们三人,头也不回地往信息系跑去。
  
  立德死了
  
  等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午夜了,餐厅也开始打烊,我们只好起身告别。
  “记得我们今天和你说的事,我会再联络你的。”立德叮嘱似的告诉我,同时再次提醒我,“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一定要来看我喔。”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他,“嗯,别胡乱想了,会没事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不,汉死了,阿光受伤了,再来……不是我就是你了。”听到立德的这段话,我又开始头痛欲裂,好像有几万个人同时在我脑子里施工,等我再睁开眼睛,已经回到家了,靖正躺在我身边,安安稳稳地熟睡着,我是怎么回来的?和立德、阿光是怎么道别的?我却连片段都想不起来。
  隔天一早,我和靖一起出门,一出电梯,就看见阿光坐在管理员座位旁的沙发上,“阿光,这么早?怎么了?”
  他瞄了瞄我,在我耳边说道,“立德出事了……”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光,他头上仍然戴着那顶帽子,但在耳后却能明显地看出他那条红蛇般的疤痕。
  靖吃惊地看着我,目光接着转向站在我身边的阿光,“立德怎么了?”
  “昨天聚会之后,他跟我说他要回家了。”阿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磨蹭着,仿佛非常不安。
  “然后呢?”我随着阿光坐下,靖也跟着坐在我身边。
  “然后在我搭车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我只听到他一直喊‘怎么会……救命啊!对不起’。”阿光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左手的指甲狠狠地扎在右手的手背上,印下了几个深浅不一的红疤。
  “然后呢?”我拍着他的背,想借此让他缓和点情绪。
  “然后……电话就断了。今早起来,我就听到了他的噩耗。”他急喘着,然后面向着我,突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用两只手包住我的拳头,像是发疯似的瞪大眼睛着急地跟我说,“阿杰,怎么办?下一个会是谁?”
  就在我正思考着,想要理清这一切时,阿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急着说,“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真的不肯放过我们!”
  “你冷静点,别这样。”他猛地站起身来,然后双手抱着头,在我和靖的面前走来走去,“阿杰,对吧,是她,她要来报复我们了。”
  靖看着他,脸上挂着了难以理解的表情,“你们说的她……是谁?”
  我这才惊觉到阿光说漏了嘴,我一直都掩饰得很好,就是不希望让靖知道,人都有过去、都有回忆,而这是一段我不愿意再提起的往事,可是,随着这些怪事的发生,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对那些灰暗的记忆。
  “我晚点再告诉你吧。”我低声地说道。
  我和阿光一同前往立德家,立德的妈妈哭得很伤心,“谢谢你们来看他……他一定会很高兴。”她一边用面纸用力地擦去眼泪,一边握着我们的手向我和阿光道谢,我看着眼前的老妇,突然脑海又浮现一个泛黄的画面。
  我站在一个四周都很暗的地方,穿着黑衣的老妇人站在我面前,她的眼神里充满愤怒和怨恨,红肿的双眼表示她已哭了好久好久,脸颊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泪痕犹在,她用力地抡起拳头向我的胸膛挥来,我仿佛还能感应到那股痛楚,耳朵里传进了她凄厉的叫骂声,“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而我只是面无表情呆呆地站着,是失了魂,是掉了魄,面对眼前的老妇,我无言以对,她左手高举着,周围的人惊呼一声,我回过神,抬起头,一个陶瓷制的人偶娃娃狠狠地往我头上砸来。
  后来的事,我不记得了,可是对照眼前哭泣着的立德妈妈,却勾起我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否则立德也会不安心的。”我和阿光安慰着她,然后奉上奠仪准备离去。

  就在我们正要发动车子时,立德妈妈突然冲了出来,出现在车窗旁,用力地敲着,我和阿光都吓了一跳,然后惊魂未定地按下车窗,“怎么了?”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看起来沉甸甸的装了不少东西,她把纸袋递给我们,然后缓缓地说,“这是立德交代的,他说你们一定会来,这要交给你们。”
  我和阿光四目相视,怔了一下,但随即接过那包希望能够解开这一切谜团的纸袋,现在只有我们能够救我们自己。
  我和阿光找了个公园坐了下来,手里抱着那包牛皮纸袋,却没人有勇气将它打开,细探里头究竟藏着什么,阿光点了好几根烟,一根接着一根,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四周有几个孩子正在玩溜滑梯,还有追逐着玩捉迷藏的小朋友,我以前好像也和薇一起来过这个公园,手牵着手在月光下漫步,她喜欢荡秋千,我则在后面轻轻地推她,她荡得很高,笑容很灿烂,即使没有亮丽的外貌,但那一刻,月光照耀着的她,却像是女神一样的神圣而不可亵渎,想起这些,我的头不禁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与薇的回忆令我好奇又害怕,我所遗忘的事情,那些断了线的回忆,最近发生的这些怪事,全都与薇有关,但她到底在哪里?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我们是在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后来是怎么分开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光用脚踩熄了最后一根抽完的烟,然后转头看了看我,“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我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是纸袋,是该让里头这些东西重见天日的时候了,我点了点头,将纸袋交给他,然后像个孩子似的期待着将会发现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会是惊喜还是更深一层的恐惧。
  阿光拆开了纸袋,里头是一些信,然后有另外一包小一点的纸袋装着的东西,还有一本日记,我们先分看了那些信,出乎意料的,那些信竟然是我写的,收件人则是薇,我写了好多好多信,而薇也有回信给我,看来那个时候,我们不只是生活中相处接触,同时也靠着书信在联络及培养感情。
  我和阿光分别读了几封信,然后再互相交换,最后一封薇的回信是毕业典礼前一周左右,而我写给她的信则是在那封回信之前的三天左右,我的信里写满了歉意,我在信里告诉她,其实我很喜欢她,只是不到爱的地步,我希望她能够了解,我们只能当好朋友,可以当知己,但是情人真的太沉重了,而薇的回信很短,只有短短的,“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抱歉。”可是信纸上却满布一点一滴的水渍,想必,她是一边写一边哭的,泪水沾满了整封信,那一字一句,都是她的泪水堆积出来的,在我心里还千头万绪无法自拔时,阿光正在整理那些我们刚看过的信件,在他整把拿起来准备收回牛皮纸袋时,一个白色的信封掉了下来,笔直地落在我的脚旁,我弯下腰捡了起来,收件人是立德,我注意了一下信封,是昨天的邮戳,看来是立德妈妈放错了,把寄给立德的信也丢进了这个纸袋,我这么告诉阿光,他接过信封,然后轻轻地撕开信封,拿出了里头一张电脑打字的信,当他看完后,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
  “写了些什么?”我好奇地问,他才脸色铁青地把信交给我,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露出那个表情,因为,那张电脑打字的信上,清清楚楚地躺着几个黑色的大字。我抬头看看阿光,他的手不停地发抖着,我想,除了烟瘾又来了,他必然也被这封信给吓坏了。
  “很明显,不是吗?”他突然冒出这句话,然后转头看看四周,像是有人正在暗处窥探着我们。
  “你说什么?”我不知其所以然地发出疑问。
  阿光拉了拉帽子,然后低低地说,“我的意思是……一定是莫品薇在搞鬼。”
  我不由自主地浑身凉了起来,今天的阳光很大,应该很温暖的,可我却冒出一身冷汗,同样脸色铁青的和阿光坐在公园的凉亭里。
  “阿杰,你怕吗?”阿光看着前方直直地说,我转头瞄了他一下,他的脸根本没转过来,帽沿盖住他大半个脸,只能看见他有胡渣的嘴正在帽子底下动着,“或许,我会是下一个。”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仿佛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或许,早在他得到头上那个伤疤前,他就已经抱着必然一死的决心。
  “可是……如果一切是莫品薇在搞鬼,那她到底在哪里?”我仍然满腹疑问,既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薇,而我们也都认为是薇在搞鬼,那么,薇到底在哪里?她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我与莫品薇的故事
  
  我抱着那沓信,回了家,夕阳射进来的角度,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那么模糊,可又那么熟悉,红豆汤的香味,一阵一阵地从厨房传出,我把牛皮纸袋放在沙发上,然后往厨房走去,靖背对着我,我上前去从背后用双手环抱着她细弱的腰,然后用唇轻吻她的耳畔,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她的香水味似乎和平常的不同,当意识到这一点,我惊慌地抬头一看,“莫品薇!”那张微笑的脸突然像个漩涡似的将我往下狠狠卷去,仿佛再也不让我逃离,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记起了全部的一切,或许,也是时候,该让这些都结束了。我一回过神,靖正坐在我面前,纸袋里的信被翻了出来,散落满地,碎裂的,或许还包括靖脆弱的心。
  “为什么?”她用一种近似哭哑了的嗓音对我喊着。我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要怎么告诉她,这些难以启齿的事,这些我以为早已遗忘的过去,“为什么你还留着这些信?”

  我用双手抱着头,过往的记忆,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罪恶感,逼着我马上要疯掉。我的内心呐喊着,说出来,把事实说给靖听,靖需要知道真相,因为她是我现在最重视的人。可是,她要是知道了这些事,她还会和我在一起吗?要是她发现我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的好,我还能拥有她吗?
  我的内心陷入天人交战,靖哭泣着的脸,和多年前薇的脸仿佛合在了一起,那一夜的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一幕一幕地重复播放,是时候面对这一切了。
  “靖,你别哭,擦干眼泪,我要说个故事给你听。”我向她身边挨近,抽了张面纸拭去她脸上的泪滴,“和我通信的那个女孩,叫莫品薇……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回忆起点点滴滴,之前片刻出现的泛黄画面,我和薇的过去,完完整整的,我记得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重新身历其境地经历了一遍:小细节、薇身上穿着的衣服、我的死党们对我说的话、薇胆怯地主动将细小的手覆上我宽大的手掌、阿光和我为了薇而大打出手、薇远远地对我微笑着、立德拉着我的手拖着我离开、我错愕及吓呆了的神情,一幕一幕,我好像看见了薇正在向我招手,她雪白的腕上有好几道抓痕,“救我,救我,文杰,救我。”薇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黑夜的天空,那一年,我正要大学毕业。
  泛黄的、但是很清晰,我看见了薇微笑的脸,她穿着纯白的长洋装,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胸前,她向我招手,而我正要缓缓靠近她的时候,她的脸突然满布鲜血,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恶魔般紧紧地抱住我,我怎么逃也逃不开,甚至连喊救命都喊不出声,四周的颜色全部消失,变成一个充满灰色的漩涡,而我,正在往下不停地坠落。
  在我吓出一身冷汗时,才突然又回神惊觉,面前坐着的人是靖,我正在和她说故事,根本没有那个失去色彩的世界,这一切又是我陷入回忆作祟,心理引发生理的连锁反应,“继续说吧。”靖淡淡地说,我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继续回忆往事。
  我一直在努力让我的朋友也跟我一样接受薇,但他们的反应令我失望透顶。
  那是在一家居酒屋里,我们四个人正在一起喝酒,也顺便讨论毕业后各自有什么计划,还有早已约好的烤肉行程。
  我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只看外貌,而且品薇真的很善良。”
  立德看着我,然后拍拍我的头,又用手掌贴在我的额头上,我不知其所以然地看着他,“正常,没发烧,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
  我不悦地拍下他贴在我额上的手,其他人看到我变了脸,也就安静地不再说些什么,汉抓了把椅子凑近我身边,浑身酒气的味道我到此刻都还忘不了,他缓缓地说道,“他们不懂,但是我懂。”听到他说的话,我眼睛为之一亮,这家伙难道真的愿意放下那些成见,试着去了解不是美女的薇吗?
  正当我还在思考汉的话时,坐在我面前的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左眼角溢出了一滴珍珠般的泪水,我慌了,想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却麻木地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眼泪滴落胸前,我想起过去,也曾经像这样子冷眼看着在面前落泪的薇,而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我要保护薇,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汉告诉我,叫我带薇一起去安和大桥烤肉,在我兴奋地以为这家伙真的愿意放开心胸接受并不漂亮的薇时,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说,“放心,我会帮你,不会再让她缠着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令我十分害怕,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带薇去,当我一回到家,看见薇替我整理好房子,然后累得倒在沙发上睡着时,忽然一股怜惜的心情又油然而生,我替她盖上薄毯,然后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皎洁的月光,映照在薇苍白的皮肤上,此刻,她就像是掌管月亮的女神,静静地沉睡着,像是我前世的爱人,轮回,只为了和我相遇。
  隔天一早,窗外树上的鸟叫声将我惊醒,我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薇已经醒了,正在厨房张罗早餐,我蹑手蹑脚地向她走去,伸手揽住她的柳腰,将她拥入怀中,“早安,我的小甜心。”
  她害羞似的挣脱我的怀抱,然后继续手边忙着的工作,“昨晚你很晚才回来。”她小声地说着,像在抱怨,但在我听起来更像是她的关心,昨晚我想起在居酒屋里汉说的事,他要帮我,帮我赶走薇,让薇不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突然像被狠狠地重击了一下,眼前的薇,模糊成一个黑暗的影子,然后恶狠狠地像魔鬼一样向我袭来。
  我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已然灰暗,靖仍然坐在我面前,但她不发一语地只是呆呆地坐着,我想,她必然对这个冗长的故事感到震惊及无法接受,而如果这已令她全身发麻,那么,接下来我所要讲的事,会更加令她六神无主。
  我后来写了一封信给薇,我告诉她,我喜欢她,但不是爱她,写那封信的时候,我哭了,一边写一边哭,当我勉强着自己去做我并不想做的事时,我还得一边说服自己,“这都是为了薇好,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她。”
  我以为我做的是仁慈的事,我以为我这么做是为她好,但我却忘了,我就是那个站在前线伤害她的人,我一定让她很难过,在学校里好几天没见到她,隔了几天,她送了封信搁在我家门口,里面写着,“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看着那娟秀的字迹,我的眼泪忍不住又溢满了眼眶,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独自承担这无法言喻的痛苦,那种感觉就像有千百只虫在身上爬,我没办法拍掉它们,也没办法阻止,更没办法抗拒。

  很快,毕业考试就结束了,我们几个决定去烤肉,他们说有一个特别的礼物要送给我。我无神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失去了薇,对我来说什么都不再有意义。此刻什么样的礼物对我来说都没有吸引力,我要的只有薇。
  当晚,我依约到了安和大桥,只看见阿光一个人在生火,所有的材料摆在一边,却不见立德和汉的踪影,在我正想问阿光他们人到哪去了的时候,我听见了汽车的引擎声,还有,薇的声音。立德和汉押着薇下车,薇一脸惊恐地看着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干吗?”
  我想阻止他们押着薇,但阿光却一个箭步起身挡在我前面,还嬉皮笑脸地跟我说,“你的毕业礼物来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这一连串的事情,他们所要送我的毕业礼物,他们正在进行的事,我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薇的脸色十分苍白,微寒的山风将她的衣服吹得紧紧贴在她瘦弱的身体上,立德要汉拉着薇,然后走过来拿了几瓶罐装啤酒,开瓶,咕噜灌下,薇无助地看着我,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去阻止这一切,他们开始辱骂薇,说她是个妖女,不知羞耻地勾引我,也不看看自己几两重,长得那么丑还想当我女朋友,这些话听在耳里,让我万分痛苦,对薇来说,一定比我所感应到的更加千倍万倍的痛,我挣脱了阿光的手臂,冲上前去拉走了薇,我要带她走,即使我会失去这几个好朋友也没关系,但我知道我不能失去薇,不为什么,只因为我真的爱上了她。
  汉和立德两人像有默契似的,由汉出手拦住了我,然后立德抓住薇往安和大桥的栏杆边走,阿光接手阻止了薇急欲挣脱的手,我看见薇因哭喊而扭曲的脸,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我甩开汉的手,往立德阿光和薇的方向冲去,这时阿光再次架住了我,而汉和立德则押住了薇,将她押在栏杆边,薇哑着嗓子喊着救命,但是安和大桥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来,根本没有人能够帮她,连我都帮不了她,薇的上半身就这么挂在栏杆上摇啊摇的,汉恐吓薇说,“怎么样?叫你不要再缠着阿杰,听不懂吗?”
  立德也接着说,“对啊,别再缠着阿杰,不然就把你丢下桥。”
  他们两个恶狠狠地对薇大喊着,我则努力地想要挣脱阿光,“好,我答应你们,我不会再跟品薇在一起,你们快放开她。”
  立德听到我说的话,转头看着我,然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就像是一直在等着我这么说似的,“这样就对了。”汉和立德松开了手,而就在此时,薇的声音消失在空旷的山区中。
  “品薇!”回荡在安和大桥上的,是我那最后一句呼喊品薇的名字,而回应我的,只有桥下那滚滚的流水。
  靖怔怔地看着我,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分泌着泪液,好久了,好久没有想到这些,我以为我都忘记了,原来,我什么都还记得,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以为这些事不曾发生过,我一直在假装我根本毫无感觉,也根本没经历过这一切。
  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没办法假装不存在,就算我能够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但有一天,它们会回来,它们会自己找到你。
  
  结局
  
  天未亮。
  我和靖就这么对坐着,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猜想她听了这些会有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念薇,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她被我藏在心底一个盖起来的盒子里,这些事情只是一个促使我掀开盒子检视的动力,而盒子里藏着的薇,才是我一直恐惧面对及拒绝回忆的原因。
  “你后悔吗?”靖的声音打破了一片寂静,像一颗流星划过没有星星的夜空,我后悔吗?
  我咬着下唇思考着,这一刻,我不是深爱着靖的杰,我只是一个希望能得到宽恕的罪人,但就算薇原谅我、靖原谅我,我的良心及良知却会一辈子折磨我,我将一辈子背负着这份罪恶感。
  “我后悔。”我轻轻地深呼吸,然后继续缓缓地说道,“如果薇从来没遇上我,或许她现在是幸福快乐的,别人的女朋友、别人的妻子。”我掩面低沉地呢喃着,如果不是我,薇现在会好好地活着,如果不是因为我,薇不会被立德和汉失手丢下桥,都是因为我,全都是我的错。
  靖哭了。我从眼角的余光,瞄到她的鼻头红了,小巧的双唇轻微地抖动着,她闭上眼,两行珍珠般的清泪滑过脸庞,她站起身,走到厨房,回到客厅的时候,她的手上多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脸上挂着两行泪痕的她,此刻的眼睛肿得像核桃那么大,我心疼地把她往我怀里塞,我已经伤害过一个女人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辜负靖。我抱着她,但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我真的值得拥有这样的幸福吗?怀抱着深爱着我的靖,我可以吗?
  “你会不爱我吗?听完了我的故事。”
  我抱着她,像是打破了碗怕父母责骂的孩子,也更像是一个祈求被爱被宽恕的罪人,靖挣开我的怀抱,然后躲回她原先坐的沙发,低声但清楚地说,“其实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但令我恐惧的好奇心更是急速升高,我的背后升起一股令人颤抖的寒意,靖接下来,还要告诉我什么惊人的事实?
  “我就是莫品薇。”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弄在手掌心的布偶,靖是薇?怎么可能?她们外貌完全不同,何况,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薇怎么可能存活?

  “不可思议,对吗?”靖露出了一种我从没看过的表情,像是胜利者看待落败者时才会出现的冷笑,我无法接受靖所说的事,脑子还很乱,需要时间去接收她说的每一句话,但靖却像不放过我似的,持续地丢给我一堆无法接受的讯息。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碰我吗?”我还来不及思考和回答,靖当下就翻起上衣,露出我从未看过的她的身体,我皱着眉头,转过了脸,她像是老早就知道我会有这种反应,拉好了衣服,然后走到我面前,用右手拍拍我的脸颊,“这一切,拜你所赐。”靖的身体满满地缝合疤痕,就像爬满了千百万只蜈蚣,“我摔下去,像个陶瓷娃娃,整个碎了。”我听着她说的话,心也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幸好有个整型医生发现了我,把我救活。”她转头看看我,继续接着说,“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把我像拼图一样一块块拼回去,”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我的故事,很心疼我,于是替我整型成像他死去的妻子。”靖的身体不停地发着抖,但她讲这些事的口气,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小靖。”我上前去想拥抱她,她却立刻躲开,“后来,我找到了你们的下落,我知道你和他们毕业后就没再联络。我知道你一定是选择遗忘这件事,所以我故意分别寄信给他们,然后要他们来找你。”所以这一切都是靖的安排,所以汉、立德、阿光都是靖……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这不是靖,这不是薇,这是一个充满恨意与怨气的女人,这是一个被复仇遮蔽心智的女鬼。
  “一切都像我所期待的那样,你爱上了我漂亮的外表,你的朋友也喜欢这样的我。”她得意地笑着,“可是你们不知道我就是品薇,你们都不知道我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看着你们的人。”
  我想起了在公司和捷运站的那些无声电话,一切都是靖设计的,我和汉、立德、阿光,四个人就是这场复仇计划的主角。我突然想通了这一切,靖做的所有事,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甜美与体贴,原来是为了掩饰薇心中那份复仇的恨意,我的脸上挂起了微笑。
  “为什么笑?”靖好奇地看着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我们两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桌上那两杯咖啡,从靖端出来到现在,我们一口都没喝,她拿起自己那杯,却在送进口当下,又放下杯子,“喝吧,都要冷了。”
  我眯着眼端起杯子,用汤匙搅拌着,看着波光在颤动,像个漩涡,吸引了我,我突然都懂了,“这杯咖啡,我会喝,可是,我想先跟你说一些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其实,我真的爱你,不管你是品薇、是小靖,我都爱你。”
  她冷眼看着我,我试图略过她的眼神,然后继续表达我想讲的,“我很爱品薇,非常的爱,发生那样的事,我很难过,我无力阻止,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爱你,不管是哪一个你,品薇、小靖,我都爱你。”我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我知道靖很恨我,她一定很怨恨当初我放任我的朋友对她做那样的事,“为了让你高兴,什么我都愿意做,如果你要我死,我也愿意。”她看着我,脸部表情趋向柔和,眼神也不那么锐利冷酷。
  “但我要说,我一直都留着你送给我的东西。”我起身转向储藏室,站上矮扶梯,拿下放在柜上的大纸箱,“所有的东西,我都留着,因为,我仍然没办法忘记莫品薇。”我把纸箱放在客厅桌上,然后端起咖啡。
  靖的眼眶起了雾,她看着纸箱里的东西,又看看我,我对她微笑,然后将杯子凑进嘴边,她咬着下唇,虚弱地看着我,摇着头,她低声喃着,“文杰,不要……不要……”
  “希望下辈子我能够还你这些,我爱你,这样你就会懂了,再见。”
  在靖还没来得及抢下我杯子之前,我已经一口气饮尽杯中物,如穿肠之毒直入心头,很快,我已不省人事,也不再痛苦了,只是,我隐约记得,她最后对着我喊的那句,“为什么你不早说?”

无号码的电话来电
  
  我是杰。二十五岁,摩羯座,有一个一见如故的女友,靖。我和她的感情进展非常神速,很奇妙的是,对我的一切,她很快就十分熟悉了,仿佛认识了我很久很久似的,我总是打趣地问她,“喂,你该不会是我以前的朋友去整型吧?”她笑了笑什么都没回答。
  有天,我还在公司加班忙得焦头烂额时,大学同学汉意外地来了个电话,“阿杰,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怪事?”
  “怪事?什么怪事?”
  “譬如说……接到怪电话,半夜有人敲门,遇到神秘的人……这一类的。”
  “我没碰到什么怪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汉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说,“我收到一封‘她’寄来的信……”
  “她?哪个她?”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汉叹了一口大气,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你全忘了,是吧?”
  汉突然挂上了电话,我满腹疑问,回头注意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无号码”,我连回拨问清楚的机会都没有。
  晚上回到家,靖黏着我煮红豆汤给她喝,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我也做过同样的事,突然一男生在教一女生煮红豆的镜头从我脑海中闪过……
  “你在想什么?”靖端着煮好的红豆汤,满脸疑惑地问我。
  “喔,没有,只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别乱想了,快来喝吧。”她笑眯眯的脸,在我眼前却突然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脸,我吓得往后一跌。
  “怎么啦?”她放下手中的红豆汤,跑过来想要扶起我,我再定睛一看,还是靖原来美丽的容貌。
  “没事,我一下子没站稳。”
  “嗯,小心点。”
  夜里睡觉时,我翻来覆去,脑袋里一直在想那个男生教女生煮红豆的镜头,还有靖突然变得丑陋的脸,这几个画面交织出现,我不敢翻过去和睡在旁边的靖面对面,因为害怕夜里一睁开眼她又变成今晚那副丑陋的面孔。
  隔天上班时,我因为没睡好,所以老觉得精神不济,加上汉昨天电话里说得也不清不楚,我整天都在想这些事情,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喂,你好。”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我马上想到,这又是汉在恶作剧,于是就对着话筒将汉一阵臭骂,对方一直沉默不语。
  正当我骂得起劲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让汉等着,拿起办公室电话。我一下子就怔住了,一股寒意从背脊沿着脊椎骨慢慢爬上来,夹着手机的左肩像是有只手正在抚着,而右手拿着的话筒则继续传来汉的声音,“阿杰,你在听吗?”
  如果这才是汉,那手机里的那个人是谁?我像是被突然泼了一大桶来自极地的冰水,僵在那儿,连脑子都停止了思考,当我的右耳还在接收汉的呼唤声时,左边却传来了一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那是一个很低很低的声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那声音微弱得像是不久于人世的病者,但更像是催魂的差,我甩下右手的话筒,拿起左肩的手机,狠狠地往外抛了出去,直到看见手机的电池与机身,分尸似的静静躺在地上,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接起办公室的电话,汉还在线,“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一定是‘她’!”汉嘴里口口声声念着“她”,可是“她”到底是谁?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杰,明天出来一趟,该是时候我们几个人聚一聚了。”汉又说。
  “嗯。”与汉约定好时间地点后,电话“卡”的一声挂掉了,我右手仍然拿着话筒,想不通最近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班回到家,靖说有一个叫立德的人打电话找我,而我的手机一直关机,只好打到家里来,我没敢告诉她我把手机摔了,只说手机卡坏了。
  “他说找我干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他说他收到信了。”
  “什么信?”怎么又是一封信?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说他会再跟你联络。”靖又露出诡异的表情,然后奸笑地问我,“不会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吧?大头鬼。”
  我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笨蛋,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在我讲完这句话后,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我也对某人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隔天,我在楼警卫那里拿了份免费日报,在等电梯的时候,闲得无聊,随手翻了翻,当翻到第二版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浑身冰凉。
  “男子王致汉由高处坠下身亡。”几个大字触目惊心地映入眼帘,汉竟然死了,我们几个大学好友才准备晚上好好聚一聚的,我也正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汉和立德到底收到了什么信,打无声电话给我的是谁,一切的疑问都还没被解答,汉却突然死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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