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和阿蝠住在一起。叶子是一个女人,阿蝠是一只蝙蝠。
严格意义上,叶子一直质疑着阿蝠到底是不是一群蝙蝠,只不过它们的长相对叶子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四年来的夏天里,它们从未同时出现过,没有在叶子面前产生过冲突。所以叶子就单纯地叫它们“阿蝠”。
但是从心里讲,叶子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阿蝠的。她这样一个女人,在烧菜时会手忙脚乱,习惯把多余的鸡蛋清涂抹在睡衣上,或者是在大夏天,蹲在厨房里大口地吞食滚烫的青菜。女人们,不喜欢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不完美的样子。虽然叶子本就不是个完美的女人,但是自尊到底还是有一点的。所以,被一个阿蝠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总好过暴露在一群“阿蝠”的眼皮底下。尽管“阿蝠”们都是瞎子,甚至算不上是人类。
其实,如果叶子有的选择的话,她宁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阿蝠。叶子是个苛守孤独的女人,她对任何关系都不在行。何况这种不正常的同居关系,并不是传统梦想中的公主和王子“幸福而永远的生活”。阿蝠的出现,过于霸道和独断,它从来没有询问过叶子的意见。只是在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它就这么突然地在叶子矮小而简陋的宫殿里盘旋,酷到完全漠视叶子歇斯底里的惊叫和披头散发的可怖模样,而且大有“一来不回头”的架势。
于是,在经历了三个不眠不休的对决之夜后,叶子终于妥协地腾出客厅的吊灯安顿这个门客。虽说是门客,叶子却并不想喂养它,毕竟她还没有善良到对一个不付房租的敌人那么三八。但是阿蝠似乎永远都有它自己的一套办法,永远都是那么精力充沛。叶子撵不走它,却也饿不着它。
白天的时候还好,阿蝠就象隐形了似的,安静地象只茄子。叶子仍然可以爱怎么邋遢就怎么邋遢,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到了晚上,就不同了。
阿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夜间动物,它最喜欢在客厅里绕着圈儿滑翔,自由自在地就好象在野外一样。无论叶子那个时候是在吃饭、洗澡,还是睡觉。有的时候,叶子在卧室里埋头画稿,这个贼头贼脑的小东西就在外间横冲直撞,对着卧室的门板狂轰滥炸。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存在受到这般的忽视,叶子咬牙切齿地发誓要让它回到真正的野外去。可是即使把所有的纱窗都打开,再补加一把扫帚在一边助威,阿蝠还是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叶子的家里到是又多了一批新的客人——蚊子!
被蚊子叮的满头包的叶子不久之后就又有了个计策。她翻出最能震撼鼓膜的CD,搬出立体声的音响,尝试着从生理上去摧毁阿蝠。果然,阿蝠在疯狂的音乐声中飞的左摇右摆,电视、衣柜、饭桌,能撞的都撞上了。但是,叶子的优越感没能保持的住。几天的工夫,阿蝠就不再惧怕音乐了,它甚至还练就了“凌波微步”,叶子下次再想要逮到它都不再容易了。
叶子终于放弃了,有哪个拆迁办的人没遇到过钉子户呢?叶子不是个泼妇,也就只好忍了。最多就是叶子洗完澡,裹着浴巾,在冲回卧室之前大叫一声:“阿蝠,给我躲远点!”
这个屋子里只有一个地方阿蝠是从来不进的——厨房!叶子没有中国古典美人的容貌,但是有古典美人的操行,她喜欢烹饪!如果是在寒冬腊月里,叶子就算一天24个小时泡在厨房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夏天就不同了,特别是南京的夏天。炒菜的油烟和煮汤的热浪在小小的厨房里上下翻滚。叶子在一片辛辣的空气中一边流泪淌汗,一边手忙脚乱地加佐料。阿蝠曾经飞进去一次,但还没等叶子来得及举起锅铲,它就又急急忙忙地飞了出去。用六个字形容就是“慌不择路地逃”!于是,阿蝠的这个把柄就被叶子牢牢地握在了手里,只要一逮着机会,就把阿蝠往厨房里赶,吓的阿蝠“吱哇乱叫”。
天气越来越热的时候,叶子没装空调的卧室就渐渐不能住人了。于是叶子决定搬到客厅里的东窗下。那里有凉风,还有三把椅子,拼一块儿正好是叶子的长度。
但是这样的安排显然不合阿蝠的心意。每晚,叶子昏昏欲睡的时候,阿蝠就会在叶子的耳边扑上扑下,把每个关节弄的嘎吱作响,玩儿俯冲,玩儿盘旋。直到叶子忍无可忍地掷出枕头:“滚!”阿蝠当然不会滚,最多是倒挂在东窗下,玩儿深沉似的估量着叶子还能不能禁受它下轮示威。叶子当然也不会让它真的滚,阿蝠已经成了这个小小陋室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在她的心里,这只小茄子也莫名其妙地盘踞着一个小角。
阿蝠真的滚了的时候,叶子意识到炎热的夏天已经结束了。睡在东窗下,叶子没有听见阿蝠在耳边扑腾的声音。她忍受了几个小时的安静后,甚至还向空中砸了一个枕头:“阿蝠?”那天晚上,阿蝠没有再出现。
叶子终于发觉到睡在东窗下也是很冷的。半夜的时候,她搬回了卧室。
然后就是画稿,交稿,修改,再交稿。撇去偶尔的CD音乐,叶子的宫殿里,除了橡皮擦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了。
直到来年的夏天,阿蝠又出现。叶子又是习惯性地大叫着举起扫帚。然而阿蝠的凌波微步仍然是那么的好,叶子逮不到它。刀光剑影之后,阿蝠依然回到吊灯上面挂着去了。叶子冲到浴室里,咧着嘴笑了。